終究是歲月教會了人沉穩去。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拉氏雖說在養心殿門口兒當著外人能如此從容地下了臺階來,可是回到自己的翊坤宮裡,這便又是越想越窩火,漸漸又鑽進牛角尖兒裡去了。
“總歸你們給我盯著去,就看皇上何時在養心殿裡!這幾日之內,我非得見皇上不可!要不,就連養心殿那幫奴才,都要看我的笑話兒了去!”
養心殿一班人,最初見她發脾氣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可是她卻也看見,隨著這一天一天的抻下來,養心殿的人再見著她發脾氣,已經沒有那麼懼怕了。甚至,在燈影閃爍的某一角抬眼望去,彷彿還能看見他們眼底閃爍的笑意……
周德祿抹著腦門子上的汗,遵旨出來,調動手下的小太監輪班去養心殿守著。
次日,皇帝從瀛臺又赴壽康宮給皇太後請安,還是不見。
又次日,皇帝赴大高殿行祈雨之禮……這便又是大典,再次不見。
再次日,結果皇帝又去給皇太後請安,之後又從壽康宮直接赴瀛臺去了……
第四天,皇帝又奔皇太後宮去請安……
連著幾日守著下來,別說那拉氏已經快要抓狂,連周德祿自己都要崩潰了。
皇上這簡直是故意折騰著,說是藏貓貓兒都不為過!
周德祿硬著頭皮也得將這話兒再回給那拉氏去。那拉氏終是按捺不住了,一伸手,將炕桌上的掐絲琺琅茶壺、茶碗,連同雕漆唾盒、水銀妝鏡,經書手卷、念珠……全都給劃拉到地上去,稀裡嘩啦碎了個滿地。
“我不是不想忍,可是這還叫我怎麼忍?!我知道他是天子,我不能以普通夫君來對他;可是他難道忘了我也不是普通的妻室,我還是大清的皇後啊!我肯忍他這些天,他何曾還對我有半點的敬重之意去?”
“是,他是孝子,他是三天兩頭去給皇太後請安!可是按著規矩,也不過是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罷了,何至於他這會子恨不得天天過去了?”
那拉氏怒極,腦子轉得倒是也快。
“……難道說,是皇太後跟前,有人勾著他呢?”
皇太後跟前,福貴人已經死了,不過此時還有個永常在啊!
永常在跟那令貴妃一樣兒,可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的漢姓女,況且老家還都是沈陽的吶!憑永常在這會子十幾歲的年紀,操著一口沈陽的口音,難免不叫皇帝想起當年剛入宮時候兒的魏婉兮去!
德格也同樣是想到了永常在那兒去,不由得挑眸望住那拉氏,“這個永常在,出身跟令貴妃相同,可是她的家世卻在令貴妃之上,她阿瑪現在是都統,三品大員啊,同時還兼任內務府大臣,管的就是皇太後駐蹕的暢春園、萬壽山等事務……”
那拉氏也是閉了閉眼。她明白,德格說的是永常在後頭有皇太後這個最大的靠山。
那拉氏狠狠吸一口氣,“如此想來,倒是我自己引狼入室!當初不過是看著令貴妃不記汪氏的名兒,我便想與她來個反的;況且這汪氏雖說是漢姓女,可是性子倒是跟咱們滿洲格格一樣兒的直率,倒叫我有幾分眼緣去……”
“誰料想,她倒是個不識抬舉的!如今靠著皇太後這棵大樹,對我也不知尊敬了;更叫我失望的是,她竟然跟那令貴妃並沒鬧起來!真是,叫我失望!”
德格垂下頭去,“主子……您說是不是令貴妃當初不記永常在的名兒,其實不過是個激將法,是做好了套兒,就等著您往下跳呢?”
那拉氏面色一變。
“你這麼說,叫我回想起來,倒果然是有些兒這般的眉目去。要不,她們兩個怎麼沒鬧騰起來?終究都是內務府出身的漢姓蹄子!”
德格也是微微眯起眼來,“令貴妃厲害,自是宮裡的棋子兒,一個都不放過。主子倒要多留心些兒,雖說永常在自己位分尚低,可是皇太後卻是喜歡她。主子千萬別叫她的存在,倒叫皇太後對主子生出什麼誤會去。”
那拉氏越發坐不住,騰地便站起來,“你怎麼今兒才想起要與我說這個話兒?都這麼久了,她要是當真跟令貴妃一夥兒去,指不定早在皇太後跟前說了我多少壞話去了!”
因了對皇太後的擔心,那拉氏次日一早,暫且顧不上去堵著皇帝,倒是天不亮就到壽康宮來,親自伺候皇太後起身兒。
十二月的大清早,尤其是天還沒亮呢,便是紫禁城裡也同樣的天寒地凍。那拉氏便是裹著大毛的衣裳,手裡揣著手爐,轎子裡腳下又踩著腳爐,卻也都像凍僵了的似的,且暖和不過來呢。
這自是兒媳婦伺候婆婆的規矩,雖說辛苦些,可是也唯有那拉氏這正經的兒媳婦才有資格,換成其他嬪妃,還沒有這個福分呢。
可是皇太後今兒卻叫人安壽去攔著那拉氏,沒叫進暖閣去。
那拉氏面色便有些不對,安壽瞧見了,低聲地解釋,“以皇後主子之尊,皇太後老主子哪兒捨得叫您親自動手兒呢?別說皇後主子,便是奴才吧,因年歲大了,老主子就也不叫動手了。”
“皇後主子安心候著吧,您的孝心啊,老主子心下自都記著呢。”
雖說有安壽這麼開導,可是那拉氏心下因存著昨晚德格那話的陰影,這便還是放不下心來。
“那裡頭是誰動手伺候皇太後呢?”
其實那拉氏心下早有答案。安壽、安頤兩個最貼身兒的,都年歲大了。其餘年輕些兒的官女子,卻根本就沒機會進內伺候。
果然安壽笑笑道,“那自是託永常在小主兒的福。小主兒年輕,手腳又麻利,更難得是跟老主子對脾氣,這便早晚伺候老主子起身和安置的事兒啊,老主子都只信得著永常在小主兒一個。”
那拉氏心底咯噔了一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