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奉皇太後才回宮兩天,十一月十四日,忽然傳來訊息:東閣大學士梁詩正,溘逝。
皇帝下旨,命皇五子前往奠醊。
並加贈太保,入祀賢良祠,賞給內庫銀一千兩治喪。
這個訊息傳進兆祥所,不啻在永琪頭頂再度炸響一個驚雷去!
七月裡,他剛為履親王穿了笑;才時隔四個月,他又要在十一月裡去給大臣奠酒……
若說給履親王穿孝,他還能與人強調,因為履親王是近支宗親,是皇阿瑪的親叔叔,也是四哥永珹所出嗣之人,故此皇阿瑪叫他穿孝,是為培養他仁孝之心。
可是這梁詩正卻已經不是近支宗室親王,他只是個大臣啊!
心下的憤懣,宛若暫時被紙包住的火。
火焰即將沖天而起,可是他卻不得不極力壓制住——那層包著火的紙,不僅僅是他此時緊緊攥住不肯撒手的一絲理智;又何嘗不是他心底小心翼翼的一點僥幸呢?
他惟願,這一切都是巧合,絕不是皇阿瑪已經知道了什麼,而對他做出的敲打和懲戒;就更不是皇阿瑪已經放棄了他……
可是即便那團火還有一層紙來包著,暫且沒有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卻也還是將他的心都要烤成了灰燼。
不知如何安慰自己,也沒有發洩的法子,他便猛然將書案之上所有的文房、墨寶全都拂落在地!
正房裡傳出陣陣碎裂的聲響,兆祥所中的內眷便都被驚動了。
胡博容所出的大格格本就身子根基弱,經不起驚嚇,這便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英媛也忍不住起身走到窗邊兒,終究還是心中牽掛,不由得伸手呵氣,用那一點暖意,去竭力融開窗玻璃上的冰霜去,小心朝正房那邊觀望。
黃柳和紫菀兩個也忍不住輕聲問,“主子,阿哥爺這是怎麼了?阿哥爺從前是何等溫文爾雅的人,對主子情深款款,對奴才們也都和顏悅色。可是如今的阿哥爺,卻……彷彿換了個人一般。”
英媛也是輕輕閉了閉眼睛。
窗外,鄂凝已是急急而來,奔上臺階去。
這會子英媛是不肯來勸,胡博容是不敢來勸,便也唯有鄂凝自己一人才能來勸。
只是在走進暖閣之前,鄂凝的頭皮也是有些發麻。
她的陪嫁女子銀環也是緊張得臉上煞白,忍不住輕聲勸阻,“姑娘……阿哥爺這會子正在氣頭兒上,主子若是進去,怕也得受著阿哥爺的脾氣去。”
鄂凝點點頭,“我何嘗不知道?只是……我阿瑪已經不在了,我又沒有一兒半女,那這個人世間,我便只剩下阿哥爺一個人了。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一切。”
“便是要承受他的怒氣,我這個當福晉的也不能躲閃,唯有與他同舟共濟,榮辱與共罷了。”
銀環聽得眼圈兒都是紅了,這便點頭,“姑娘對阿哥爺的心,天地可鑒。只可惜阿哥爺肯給那兩邊兒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去,卻就是不肯給福晉一個孩子……”
“若叫奴才說,阿哥爺如今的運氣轉了,便都是從腿上那病起的。而阿哥爺那腿病,還不是都因為西殿那位?憑什麼叫那位得了便宜去,卻叫主子您受著阿哥爺的氣去?”
鄂凝緊緊攥住指尖兒。
“這會子還說這個做什麼!再說,我倒不覺著是阿哥爺的腿病改變了運數,終究原本無論是皇上,還是前朝後宮,都沒人知道阿哥爺的腿得了病去。”
“要我說,阿哥爺的懊惱,終究還是從皇上那起的。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歲大了,近來越發給下的旨意都是叫人莫名其妙了去。五月裡,咱們阿哥爺分明剛從九洲清晏的大火裡救出皇上,皇上不給獎賞倒也罷了,結果七月竟然就叫咱們阿哥爺給履親王穿孝去;”
“如今,才過四個月,皇上也不知又是怎麼想的,竟然又要咱們阿哥爺給大臣奠酒去……那還有現成兒的已是出繼了的四阿哥、六阿哥去不用,皇上為何非叫咱們阿哥爺去?至少宮裡還有個現成兒的八阿哥呢,皇上就不能叫八阿哥去一回麼?”
鄂凝和銀環在外間已是小心壓低了聲音說話,可是悉悉索索的動靜還是穿進了暖閣裡去。永琪便是不耐煩地吼了一聲,“誰在外頭?”
伺候在外頭的三德嚇得一激靈,連忙沖鄂凝直作揖。
鄂凝深吸口氣,這才一挑簾子邁進門檻去,“阿哥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