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想來,那天生的風·流靈巧,那誹謗叢生的境遇,又如何不是一字一句都在寫翠鬟啊?,想來永璇不斷寫這一段判詞,也自是想著翠鬟,心疼翠鬟被誹謗流言所傷,卻無法站出來替翠鬟解釋,更無法陪伴翠鬟身邊兒的遺憾。
婉兮也覺心疼,這便歪頭望住皇帝,心下反複翻湧幾回。
那是孩子們的事兒,她原本想著還是交給慶藻來做決定,這便在皇帝面前都忍著沒說過。可是此時皇上既然提到此事,那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了。
——終究,永璇便是成婚了還沒分府,依舊在宮裡居住。這便他身邊兒可能有的使女,也唯有是皇帝賜給的才行。
婉兮便咬了咬唇,緩緩道,“說到心比天高,身為下賤,其實……奴才在許多人心中,何嘗不也是如此?就因為出身的低微,卻反倒得皇上恩寵,這便叫人誹謗心起,將一切難聽的猜疑都往奴才身上安。”
皇帝蹙眉,將婉兮攬入懷中,“不管旁人安什麼,你自己也別亂安啊。爺說的是永璇寫的字兒,他那是怎麼都不可能是安在你身上的。”
婉兮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爺說得對,永璇自然不能是說奴才呢。奴才的意思啊就是說宮裡還有許多如奴才一樣的人啊。”
皇帝幽幽偏首,“那是說誰呢?”
婉兮終是一咬牙,下了決心,“爺可知道前幾日,皇太後想念圓子,曾宣召奴才赴暢春園請安?”
皇太後既然都已經宣召了,這事兒不可能不傳入皇上的耳朵。那翠鬟與永璇的事兒,其實已經瞞不住了。
所以啊,皇上今兒忽然說起晴雯的判詞來,絕不是巧合。
那她,便也順水推舟吧。
皇帝點點頭,“嗯,爺聽說了。只是聽說你與皇額娘相談甚歡,皇額娘還給圓子親賜了個小木馬,而你更是含笑走出暢春園的……爺便沒懸心。”
皇帝輕輕捏婉兮的手,“爺也願意叫你與皇額娘單獨相處。皇額娘已知道你身子情形,爺也相信皇額娘心有顧忌,不會對你怎樣。”
婉兮這便笑了,“那爺可知道,皇太後為何事忽然傳召奴才去?”
皇帝揚眉,“爺等著你來告訴爺呢。你若不想說,爺難道還要去跟皇額娘追問不成?”
婉兮深吸一口氣,按著皇帝的手,抬眸凝注皇帝的眼睛,“爺……永璇這些年除了在阿哥所外,也唯有來我宮裡走動。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連我也防備不到,倒叫永璇對我宮裡一個官女子生了情愫。”
“此事又發生在永璇與慶藻大婚之前……奴才已下了狠心,要將那官女子攆出去了;要不就胡亂配給哪個內管領當媳婦兒去算了!”
皇帝長眉輕揚,“喲,這狠心勁兒的。”
婉兮故意撅了嘴,“她也怨不得奴才狠心,誰叫她生了不該有的心呢?她啊,雖說生得靈巧秀美,心底澄澈良善,這才入了永璇那孩子的眼……可惜她卻出身卑微,又如何比得上尹繼善大人家的格格去呢。這便正應了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話兒去。”
“再說……”婉兮眸光繞著皇帝輕轉,“之前宮裡果然因為她又起了流言,非將恂嬪和慶藻受傷的事兒都安在她身上!一個十六歲的官女子,進宮才一兩年,便要背負這樣的流言,她又該怎麼活去?”
婉兮說著便紅了眼圈兒,“她這境遇,便叫奴才回想起自己當年剛進宮的時候兒。奴才捫心自問,除了得皇上的疼惜之外,又做錯了什麼去?卻被安上各種各樣的罪名,惹人恨、討人怨去……”
“當年奴才護不住自己,如今好歹也得護著這個官女子去。”婉兮發狠,“還是攆出去,或者是胡亂配給人去,方好歹保她一條活命……”
婉兮說到最後,終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為翠鬟,又何嘗不是為當年的自己。
皇帝心下一痛,伸臂將婉兮抱緊,“傻丫頭,如今都身為貴妃,快忘了從前那些不歡喜的事兒。”
婉兮仰頭,含淚道,“奴才也想啊。可是偶也有夜半夢回,便還是有從前之事悄然來擾。從前年紀小,許多事尚且不懂有多痛;唯有如今回味,才會將自己疼醒了啊~”
皇帝蹙眉點頭,“爺都明白,都明白……”
婉兮將臉埋入皇帝懷中,“奴才不管了,便將這樁公案、那個跟奴才一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丫頭,都交給爺去……單憑爺下旨處置,或者交給內務府去攆了,或者賜給哪個大臣去都隨爺。”
皇帝不由得無奈地笑,“好,好,好。這會子你身子要緊,其餘凡事都交給爺就是。”
自那日在皇太後面前鬧過之後,鄂凝心下也是沒底,在自己所兒裡很是安靜了些日子。
她是在靜等著宮裡的動靜,等著皇太後對永壽宮的處置。
她便是不敢指望皇太後責罰令貴妃,可是卻期盼著皇太後懲治了瑞貴人去——那便自然會牽連到英媛,也好叫母妃和阿哥爺對英媛的心淡下來。
可是她等來等去,卻沒能等到什麼動靜。她心下這便打起鼓來,無法安生了。
她心裡沒底,在園子裡也沒個人能商量,她思來想去,便還是想到了鄂常在去。
她叫家下女子銀環去悄悄兒請鄂常在出來相見,卻不想,她便是囑咐了銀環要小心翼翼,可終究鄂常在與愉妃一處居住,愉妃又是眼尖,這還是給看見了銀環的身影去。
鄂凝與鄂常在見了面,通了氣兒之後,剛回到自己所兒裡,便發覺氣氛有些不對。
鄂凝是嫁進宮裡來的,家裡光家下女子就給陪嫁了六名進來。家下女子總比官女子更貼心,這便都沖她使眼色。
鄂凝心下一沉,知道是愉妃來了,這便小心地趕緊走進正殿去。
愉妃正坐著喝茶,也不抬頭。鄂凝進來行禮,愉妃看也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