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卻反倒更是蹙眉,“皇上禦舟上的水手生事?怎會如此?”
皇帝南巡是國之盛事,皇帝一向對隨駕的大臣、侍衛、水手們封賞豐厚。便在兩天前,皇帝還剛下旨:“自京隨來水手網戶,著各賞一個月錢糧。江南水手頭目等,各賞一兩重銀錁二錠。水手等,各賞一兩重銀錁一錠。其河兵一千名,各賞一個月錢糧。駕駛渡江槳船兵二十八名,著加倍各賞兩個月錢糧。”
這般豐厚的恩賞,又是才過兩天,這些水手們正應該心沐皇恩,誰不賣力的時候兒?怎麼還會偏趕在迴鑾渡江的時候兒鬧起來了?
這怎麼聽著,都有些不合常理。
“玉蟬你這回去問清楚些,別叫他們敷衍了你,回來細細說與我聽。”婉兮吩咐。
語琴也不由得有些納悶兒,低聲道,“按理當禦舟到了江浙這邊來,禦舟上的水手便都是兩淮鹽政負責招攬挑選的。因是伺候禦舟的,必定都是兩淮鹽政私下裡都給足了銀子,必定不叫滋事的,這才能放到禦舟上去。”
婉兮便也點頭。終究因吉慶曾為兩淮鹽政,第一次南巡的時候兒,禦舟上所有的水手便都是吉慶安排上來的,彼時因齊心協力、面貌極佳,婉兮倒也頗為有些印象。
語琴小心地吸一口氣道,“如今管著兩淮鹽政的是高恆,便是慧賢皇貴妃的兄弟……”
婉兮便也是眯了眯眼,“這會子水手生事,皇上必定震怒。那這水手既然是兩淮鹽政負責招攬挑選的,那高恆便會擔責。”
語琴點頭。
婉兮指尖不由得扣住袖口,“更何況此時高家又不止高恆一個人在江南,還有慧賢皇貴妃的堂兄弟高晉,此時正為河道總督呢~~而這個高晉,說巧不巧,正好還是吉慶的兒女親家。”
語琴心下微微一顫,“你是說,這水手生事,怕是有人在後頭安排?”
婉兮想了想,卻反而勾唇笑了,伸手握住語琴的手,“姐姐先別擔心,或許是我想反了——那些水手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在這會子在皇上眼皮底下生事?我想,便是有人安排,也不該這麼糊塗才是。”
語琴怔怔望著婉兮,“瞧你這腦袋瓜兒轉的,我倒一時都沒聽明白你在說什麼。”
婉兮莞爾一笑,“姐姐先別急,咱們先看皇上怎麼處置。若皇上當真要遷怒給高恆,那咱們到時候再想辦法幫幫他們去。”
“可若皇上罰的不是高恆,而是旁人,”婉兮俏皮轉眸,“那咱們就不必管了,只嗑瓜子兒搬板凳看熱鬧就是了!”
果然,當晚皇帝下船駐蹕岸上行宮,便親自過問了此事。
兩個帶頭生事的水手被叫到皇帝面前問話,兩個水手趴地下磕頭回話。原來他們兩個都是水手頭目,都說皇上恩賞給他們是一兩重的銀錁子為二錠,可是事實上發到他們手裡的只有一錠,另外一錠竟是被人剋扣去了!
對於水手來說,一兩重的銀錁子不是小數目;更何況還是皇上恩賞的,意義又是不同,這才將命都豁出去了,拼著被治罪,也要鬧出來。
這事兒叫婉兮心下也是提著,待得皇帝晚上過來,便小心瞟著皇帝的神色。
自不敢明白問,卻總歸放心不下。
婉兮便小心道,“今兒奴才瞧見皇上的禦舟上有些動靜……那麼大的船,奴才心下倒是佩服那些水手們,真是了不起。”
“都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上此次奉皇太後南來,這一路上舟行平穩,倒都多虧這些水手們。首當其沖就是他們的這把子力氣,若沒了他們,那這船還怎麼走啊?”
皇帝瞟著婉兮,便哼了一聲笑了,“嗯,爺聽懂了。他們是水手,更是載舟的百姓;若爺連他們這事兒都處置不好,又如何指望那船下的水能穩穩當當載舟,而不是翻湧起來,覆了舟去?”
婉兮含笑依偎進皇帝懷裡,“奴才總歸放心,爺必定能處置最為妥當去。”
皇帝哼了一聲兒,“盡管將你的小心眼兒給放回去吧,爺不會治罪那兩個水手。”
“水手都是賣苦力氣討飯吃的,爺給了他們恩賞,他們自然該拿著,家裡還有一家老小等著吃飯;爺要治罪也得治罪那些剋扣了他們賞銀的人去。”
“爺的禦舟到了江浙地方,既然是由地方官負責招募、挑選,那便自是地方官的責任。爺只問地方官的錯兒!”
婉兮心下便跟著一緊,“爺要問兩淮鹽政高恆的錯兒?”
皇帝長眸倏揚,瞟著婉兮,卻笑了,“……明兒你就知道了。”
次日,皇帝下旨:“安寧系地方大員,失察自僱水手生事於本省,自有應得處分。著依議罰俸六個月。”
至於對隨扈護駕也有關聯的鑾儀衛“冠軍使”常恆等人,原本也該為此事擔責,可是皇帝卻在旨意中道:“至常恆、穆昇額、陸燿,乃系自京隨行扈從。船本不由自僱,水手何從約束?其情節迥非地方官可比,俱著免其罰俸。”
這一件水手生事的事,原本可大可小。結果為此擔責的,不是負責僱船、招募水手的鹽政高恆,也不是負責護駕的鑾儀衛眾人,反而是安寧。
且,只是安寧。
這便自皇帝南來,一應隨駕的大臣、接駕的地方官員都有封賞,而安寧並無之外;安寧反倒因為此事而被罰俸六個月去。
這還不算上安寧偷偷預備了那些接駕的排場,卻沒敢在皇上面前使出來,終究那些白花出去的銀子,還得自己掏腰包賠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