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進宮來看女兒墜馬的傷剛好,這會子又因為心病成了這樣兒,心下自是跟被刀剜著一般地疼。當著女兒不敢多說,待得出宮回府,還是修了一封長長的家書叫家人快馬送給尹繼善去。
直到看完這封長長書信,得知了女兒的心聲,尹繼善才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看完整了去。
這件事背後的玄奧,便是慶藻的年歲未必看得透徹,便是婉兮等人終究因宮牆所囿而無法盡數查明,可是以尹繼善數十年官場沉浮的閱歷,這件事的前情後果,心下已是瞭然。
事到如今,便連嫡福晉鄂氏,也終是主動將那段子舊事也主動向尹繼善坦承而出。
尹夫人含淚,“妾身知錯了。”
尹繼善聽罷便也笑了,握了握嫡福晉的手,“夫人何錯之有?也是為夫那些時日只顧著歡喜慶藻得配皇子、張氏也能以侍妾之身獲封一品夫人的誥命,倒是與我自己的額娘得了相同的殊榮去……倒一時忘了顧著夫人心下的感受。“
“夫人那時候心下悽苦,我又不在夫人身邊兒,夫人一時多想了些,自是再自然不過。況且夫人並未行差踏錯,且此時與為夫再無半點隱瞞,心跡盡白,那為夫心下唯有對夫人更為敬愛,哪裡還有半點芥蒂去?”
尹夫人含淚道,“妾身也是事後回想,無論是妾身當時的一念糊塗,還是慶藻後來的墜馬,裡面隱約都指向皇子們的爭奪去……老爺啊,既然此時八阿哥已是咱們的女婿,況且慶藻此時竟被壞了身子去,那咱們便不能再坐視不管,決不能叫八阿哥和慶藻再吃虧了去!”
尹繼善一向儒雅的面上,終是滑過一道冷鷙去,“夫人說的是。若我尹繼善連這一點子都辦不到,那我也枉費三十年封疆之職了!”
皇帝帶著忻嬪見過安寧那晚,忻嬪回到寢宮,心下便暗自期待了起來。
想來,若是皇上還念著她阿瑪當年在江南的功績,若是皇上當真歡喜安寧此番組織文人進獻文墨、搜羅江南古書呈進的心意,那皇上自該順水推舟於這晚翻她的牌子。
她早早兒在行宮裡預備了,也叫樂容和樂儀派了人到外頭去早早兒探聽著訊息。
當燈火初燃,紅燭點染了夜色之時,終於見樂容疾步走了進來。
忻嬪那張映在妝鏡裡的臉,便忍不住也染上了那紅燭之色,兩頰微酡。
“……可是得了信兒了?”
樂容輕輕咬唇,低聲道,“皇上剛剛下了旨,說的雖不是單單指這蘇州行宮,不過卻是針對行宮之事。”
忻嬪一皺眉,“行宮怎麼了?”
皇帝在蘇州駐蹕,便會駐蹕在蘇州織造府。而安寧現在依舊兼任蘇州織造,故此這行宮就是由安寧預備下的,皇上的旨意既然是針對行宮的,安寧便自然少不了瓜葛去。
樂容微微遲疑,便將那旨意大致與忻嬪複述了一遍。
聖旨曰:“朕奉皇太後安輿,蒞茲南服,所以省方觀民,勤求治理。其各處舊有行宮,清蹕所駐,為期不過數日,但須掃除潔淨,以供憩宿足矣,固無取乎靡麗適觀也。”
“迺今自渡淮而南,凡所經過,悉多重加修建,意存競勝。”
“嗣後每屆巡幸之年,江浙各處行宮,及名勝處所,均無庸再事增葺,徒滋糜費。即圬墁裱飾,不至年久剝落,亦可悉仍其舊。此實不僅為愛惜物力起見也。”
忻嬪聽罷便一閉眼,“……這一番我姐夫什麼都不敢進獻,只有這行宮修葺完了,又不能將那新漆、彩畫再刮下來。可是便只是這樣兒,皇上也還是不滿意了。白天剛剛見過我姐夫,等不及傍晚就要下旨說此事。”
“那白天帶我去見我姐夫這一場,難不成又是白見了麼?”
樂容忙道,“主子先別急,皇上這道旨意裡並非只申飭行宮修葺靡麗之事,還有山水改造之事。皇上諭旨裡還特地申飭了西湖龍井。皇上說‘即如浙江之龍井,山水自佳,又何必更興土木’……奴才倒忖著,皇上這還是舊事重提,就是借西湖來說上回南巡時,尹繼善在棲霞山搜山挖湖、改自然而造景之事。”
“故此,皇上其實未必只針對安寧大人,這便也暗中申飭了尹繼善去……”
“是麼?”忻嬪笑了,卻笑得苦澀,“可尹繼善是兩江總督,主管江蘇、安徽和江西;西湖龍井卻是在浙江,不歸兩江總督轄制,是在閩浙總督治下。故此便是有所影射,叫人能想到棲霞山去,卻又不能坐實了去。”
“況且皇上南下時才下旨,給尹繼善在兩江總督之外,又加了禦前大臣的恩銜。你沒聽見麼,就是前兒皇上還下旨特地排定督撫官員的位次,說各省駐防將軍本排在總督之前,總督在巡撫之前,可是加了恩銜的,卻又格外視之。”
“故此加了禦前大臣恩銜的兩江總督尹繼善、加了內大臣恩銜的河道總督高晉,便又要在將軍之上……”忻嬪苦澀地閉上眼睛,“你看皇上自打南下以來,不斷抬高尹繼善,還哪裡有半點想要呵斥他的意思去?”
忻嬪的預感倒是沒錯,這個晚上她坐在鏡前,從燈光初燃,一直看著那支紅燭落下燭淚……最後點點嫣紅燭淚落滿燭臺,整根紅燭都燃燒殆盡,她終是沒能等來內監傳旨的訊息。
蘇州行宮,皇上去了又回,前後兩次駐蹕,上天便也是給足了她兩次機會。
可惜兩次機會,卻都叫她生生地兩手空空!
兩日後,皇帝即奉皇太後聖駕離開蘇州,朝南京去。
渡江之日,皇帝親自登上皇太後禦舟,扶著皇太後的手肘,立在船樓甲板上觀看江上風景,兼與兩岸觀瞻之地方官員、百姓揮手道別。
這一刻的盛況,婉兮等隨駕的內廷主位,還有大臣們,同在自己的船上共襄盛舉。
婉兮的船因就跟在皇帝與皇太後船的後面,因距離近,婉兮便先聽見禦舟上傳來些嘈雜的動靜。婉兮抬眸看向皇帝的禦舟,隱約見撐船的水手們佇列中有些雜亂。
婉兮忙問玉蟬,玉蟬下去問了,忙回來稟報:“……是皇上的禦舟上兩個水手生事。已經壓服下去了,主子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