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為親人服喪,“男摘冠纓截發,女去妝飾剪發”,和嘉公主除了拆發撂辮之外,更是已然親手將那大辮子剪斷一截,志為守喪。
此時和嘉公主已然能平靜下來些,只是聽見那拉氏說話,她便忍不住抬頭盯住那一張一閉的嘴唇,眼中又浮起了淚。
她額娘身為皇貴妃,那這後宮裡上上下下便都為她額娘穿孝、拆頭;除了皇太後之外,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那拉氏。
皇貴妃之上,唯有正宮皇後啊。所以這正宮皇後今兒雖然也來陪著守夜,可是這身上、頭上的,卻是沒見半點孝意去。
“是麼?”和嘉公主勉力苦笑,“我倒覺著,不管是什麼位分去的,我額娘也寧肯多留在世上陪我們兄妹一天。故此便是以皇貴妃位分去的,她心下必定也是捨不得走的。”
那拉氏抬了抬眉毛,驚訝地望一眼和嘉公主。
半晌才道,“你這孩子,今晚上也是太過傷心了,這便都與皇額娘頂起嘴來了。不過算了,今晚上皇額娘也不與你計較。”
和嘉公主反倒忍不住笑出了聲兒來,“皇額娘?呵呵,皇額娘……”
那拉氏有些不耐,這便鬆了手,抬眸望一眼外頭。
院子裡,已然打起了兩個黃幔帳篷來,名為“他坦”。“他坦”裡鋪好了草蓆地氈,來守夜的嬪妃、公主、福晉一處,其餘皇子皇孫、額駙等一處。眾人都已席地而坐,靜靜陪著剛剛離去的皇貴妃,守著這漫漫長夜。
那拉氏便聳了聳肩,“瞧瞧,所有人都來了,唯獨缺了你令姨娘。”
“這後宮諸人裡,倒是你令姨娘住得最近,這會子卻反倒沒了她的影蹤。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你皇阿瑪不是將你額娘託付給她了麼,她這會子是不想來,還是——不敢來啊?”
和嘉公主眯了眯眼,“方才皇阿瑪來,將令姨娘叫走了。皇額娘沒看見麼?”
那拉氏聳了聳肩,“所以我才不明白,你皇阿瑪這會子不多陪陪陪你額娘,卻一進來就急著將你令姨娘拽走,是所為何來?”
“他們離開可是好一會子了吧?你皇阿瑪留在你令姨娘那寢殿裡頭,這麼長的光景了,是說什麼話還說不完呢?”
和嘉公主便也微微眯了眯眼。
那拉氏留意到了,便輕輕搖了搖頭,“這些年你與你令姨娘,也算情同母女。她是幫著撫養了你之後,才得了福氣,生下蓮生的。她頭一胎生下的就是公主,這福氣豈不是你帶給她的?”
“故此啊,她能有今日,是當真要好好兒謝謝你們母女的。今兒你額娘去了,便是旁人還沒到,她卻也應該是頭一個來的;至少應該滿滿當當陪著你守滿了今晚的時辰去,片刻都不該離開才是。”
和嘉公主心口有些起伏。
那拉氏瞧著,便又嘆了口氣,“你額娘和她,終究都是後宮嬪妃,當年在你出生之前,也不是沒有過爭鬥;她便為了這個,不想來陪著你額娘,倒也罷了。”
“可是,她總歸來陪陪你吧?瞧你這孩子,今天哭成了這樣兒,她若還是記著曾經與你情同母女的情分,又如何能忍心不管?”
那拉氏說著張開懷抱,將和嘉公主的頭摟過去,輕輕摩挲,“可憐的傻孩子……”
和嘉公主卻奮力掙紮了開,“皇額娘!”
那拉氏一愕,“這是怎麼了?”
和嘉公主大口地喘氣,“沒事。我就是擔心,守夜的人們都腹中空空了。還請皇額娘與孩兒一同去煮福肉吧。”
這親自用大鍋煮福肉的事兒,都是身為皇後才能辦的。那拉氏便也點點頭,略帶一股子滿足地嘆口氣,“那便走吧。”
隨著一陣黑豬的叫喚聲,以及司胙的婦差們的忙碌、跳神之聲,不久肉香便已經飄滿了整個院子。
婉兮從北窗望出去,見女子們已經端著大盤,將白切成片的福肉,端到了兩個“他坦”裡,置於眾人面前。眾人都各自從腰間取出小刀來,直接切了肉片吃。
婉兮還是不放心,騰地又站起來,“爺……旁人倒也罷了,求爺恩典,免了和貴人吃福肉吧。”
皇帝略微猶豫。
婉兮忙道,“奴才明白,她此時已是皇上的和貴人,便該嫁夫隨夫,一應習慣都隨著宮裡的規矩走……只是她終究剛進宮,進封也才兩個月。爺若急著叫她改了習慣,她必定接受不來。”
皇帝聳聳肩,“那怎麼辦?宮裡煮福肉,一向都是黑豬肉。”
婉兮立即道,“總歸奴才這兒近,奴才這便‘偷梁換柱’一回,用羊肉替換了去就是。總歸羊肉也頗多白肉之處,與福肉倒是有些相似,切開片之後,隔著夜色就更冷不丁分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