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啊,他這樣近在咫尺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可是那咫尺,不過一道宮牆,卻遠如天涯。他看著她,他卻永遠不能再走近她一步。
他也曾無數次警告過自己,該放下了。在趙翼窺破皇上要進封九兒為貴妃的那晚,他更是再一次狠狠警告自己——皇上對九兒這樣好,他可以放下了。
故此那晚,他進了芸香的房。他知道芸香故意用酒灌他,他卻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帶著笑,吞下那盅苦酒。
他又給了芸香一個孩子,他用這個孩子來提醒自己……放下吧。
他也用這個孩子,來叫長子福靈安安心——十三歲就被自己的父親送到西北那拼命的戰場上去,身為父親,他對長子心下有愧。
他也是用這個孩子,給蘭佩一個警告。
蘭佩將康兒留在宮裡,那份用心他能理解,只是——他不喜歡蘭佩用這樣的方式,來叫九兒為難。
他的後宅,就這麼三個女人、幾個孩子,便都要他權衡之間心力交瘁;而皇上呢,後宮裡那麼多人,那些人背後那麼多的世家,皇上卻有本事保著九兒一路走到今天。
他自愧不如。
門上響。
傅恆的思路倏然截斷,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篆香麼?何事?”
此處是書房,若有人敢來打擾,那便自然也就是篆香了。
門一開,卻是九福晉蘭佩走進來。
蘭佩立在門邊,燈影照亮她面上的尷尬。
“原來九爺在等篆香麼?妾身來的不是時候了。”
傅恆聽得一皺眉,“福晉何苦說這樣的話來?這是書房,篆香這多年來一直住在這兒,所以我聽見有人敲門,便自然第一個想到篆香去。”
“倒是福晉的正房與這邊倒有段距離。福晉這麼天黑路滑的來,我自沒想到。”
蘭佩悄然扭緊手上的帕子,面上竭力平靜,仍舊含笑。
“所以妾身說,來的不是時候了呢,倒叫九爺替妾身多擔了一份兒心。”
傅恆微微眯了眯眼,便也不再說話。
蘭佩深吸口氣,上前微笑道,“妾身本不該過來,只是想到明兒是令貴妃主子的冊封禮,九爺為正使,自是怠慢不得。九爺明早天不亮就要進宮去準備,故此妾身這會子趕過來瞧瞧,九爺還有什麼地方兒沒準備好的沒。”
好歹蘭佩這是為了九兒而來,傅恆便也和緩下來,“福晉放心就是,我自是凡事前後想了多遍。”
蘭佩垂首微笑,“令貴妃進封貴妃,這次冊封禮與她從前每一次的意義都不相同,皇上又特地命九爺為冊封正使……皇上當真有心了。”
傅恆卻心尖微微一緊,“蘭佩,你又想說什麼?!”
蘭佩沒想到九爺竟然惱了,怔怔呆住。
半晌才別開頭去,“我懂了,九爺是誤會了。九爺以為我這會子又要說什麼對令貴妃不利的話去,是不是?……原來過了這麼多年,九爺還是忘不了我從前與令貴妃之間的幾次齟齬去。”
“我自問已經將這顆心都掏給了令貴妃,我便是從前有機會做得不妥,也都已經極力改過,更早已時過境遷了。可是我能忘,令貴妃能忘,可是九爺,卻始終不肯忘。”
蘭佩輕輕搖頭,“……九爺怨我,從不明言,只是用旁的法子。如今芸香這個孩子,便也還是九爺在懲戒我。”
傅恆皺眉,“那你方才,究竟想說什麼?”
蘭佩走到傅恆眼前來,高高抬頭,“我說皇上命九爺為令貴妃主子這次的冊封正使,是皇上有心了——皇上的這份兒心,是信任九爺的心。”
“我甚至還覺著,九爺這次身為令貴妃的冊封正使,便說不定是皇上有心促成咱們家跟令貴妃之間再結一門兒女親家呢!我是想著,說不定皇上已然有心將九公主指給咱們家呢。”
“我此時一門心思敬著令貴妃,討好著令貴妃,我巴不得能與令貴妃再結一門親呢——九爺又將我這一顆心,當成什麼什麼壞心眼兒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