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別人,便說咱們三哥。自從被褫奪了繼承權,三哥出宮分府之後,穿著的服色便已經不是皇子;遇見兄弟們,還得按服色行禮。”
永瑢深吸一口氣,“何嘗不是!”
四公主靜靜地微笑,“可是這一回,皇阿瑪卻是為了你而改了規矩呢。皇阿瑪說,‘第念皇子年屆受封,豈必概膺王爵。自親王、郡王、以及貝勒、貝子、公、秩分五等,惟朕所命。但皇子等、均在內廷,自不與外廷宗室同科。彼兄弟同懷聯序之間,亦未宜以章服等差,致生形跡。”
“皇阿瑪是說,咱們大清的規矩,未必皇子都封王;咱們大清的皇子,按著宗室爵位可分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等五個品階。具體封何爵位,都由皇阿瑪來定奪,沒旁的成文規矩。”
“可是皇阿瑪說,既然都是皇子,即便分封後的品階不同,若因為服色有所區分,倒叫兄弟之間不睦。”
“故此皇阿瑪改了規矩:‘嗣後皇子分封,所有俸糈官屬各依封爵外,其一應章服,著仍照皇子時服用。’也就是說,六哥啊,你雖然出繼,雖然封為貝勒,可是你仍舊可按照皇子的服色,穿四團龍補服。跟五哥,甚至跟嫡子永璂,都毫無分別。”
永瑢含淚凝望妹妹。
四公主用力點頭,“所以你瞧啊,雖說你已奉旨出繼,從宗法上你已是慎郡王的嗣孫,可是皇阿瑪並沒說你從此不是皇阿瑪的兒子了……你依舊可以穿皇子的服色,皇阿瑪依舊還是將你當兒子啊!”
永瑢黯然笑笑,“是,聽你這樣一說,我也明白了。皇阿瑪對我尚有安慰,至少不叫我剛出繼,便從服色上已經與兄弟們不同。”
“只是……便是還能穿皇子的四團龍補服又怎樣?就算皇阿瑪還認我當兒子,又怎樣?我能穿皇子的服色,我卻已經從宗法上來說,不能再繼承皇阿瑪的任何了。”
永瑢抬起眸子,瞳仁幽黑。
“按著我大清律例,出繼之子還能收回來的,除非是親生的兄弟全都不在人世了,這個出繼的兒子成為獨子……可是你瞧,皇阿瑪還有這麼多個兒子,我便再沒機會了。”
四公主忙伸手捂住永瑢的嘴,“六哥,慎言!”
永瑢倒哀然而笑,“傻妹妹,你怕什麼呢?你以為我是在詛咒所有的兄弟都死了麼?——我怎會,我更沒那麼傻。”
四公主這才悄然鬆了一口氣。
永瑢又是沉沉一嘆,“我知道你從小懂事。只是,今晚這些話,我倒不信都是你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都說得出來的。”
“也不會是額娘。知母莫若子,我知道額娘此時必然已經方寸大亂。”
四公主欣慰點頭,“是令姨娘。從去年二十一叔祖父過世,皇阿瑪叫你去送經被時,令姨娘已經看到今日。那時候兒她便已經暗中囑咐我,叫我來勸你。”
永瑢點頭,“也是,這會子咱們家的事兒,旁人看笑話還來不及呢。也唯有令姨娘,同樣身為漢姓女,同樣有十四弟與我相同的身份,才能真心幫襯著咱們。”
永瑢說完,轉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夜色。
“這一口怨氣,我與你說說,便也散了。你放心,我不會傻到去怨恨皇阿瑪,叫旁人捉了把柄去,最終連累到額娘和三哥、你去。”
“我只是……”永瑢伸手扣住窗欞,“我只是,看不清未來的路。身為皇子,若自己眼前的路徹底與那大位無關了,我究竟今後要走向何方?”
大清對皇子的規束甚嚴,尤其是在康熙朝出現了九龍奪嫡之事後,朝廷便曾下嚴令,禁止皇子私下結交大臣,甚至不準皇子在六部任職。
他身為皇子,卻已出繼,若連任職都不能,他還能做什麼去?
四公主垂首想想,便起身靜靜走到兄長身邊兒來。
“令姨娘倒是與我說過另外一番話,此中滋味,小妹我不敢說參透了,只是說給哥哥吧,哥哥自己再思忖。”
永瑢回眸,“令姨娘說了什麼?”
四公主垂首,“令姨娘說,格格明年出宮就府,便也該完婚了。哥哥的王府裡,皇阿瑪必定從內務府撥世管佐領、內管領下人過去服侍。哥哥王府裡,還有內務府下的長史替哥哥管理王府中大小事。”
“令姨娘說,雖說這一應都有長史管著,哥哥便是剛分府也不用擔心;但是王府終究是哥哥的府邸,哥哥也不能凡事都只依靠長史,哥哥還是應該早早兒學著自己管家才好。”
永瑢眯起了眼來,“令姨娘是說,我一個皇子,要學著管家?”
四公主蹙了蹙眉,“又或者是我聽錯了。令姨娘也說,我明年也要正式厘降,公主府裡也同樣有內務府派過去的長史來理家;令姨娘怕是要我自己學學,將來自己管著自己的公主府吧?”
永瑢靜靜凝視四公主,半晌卻是搖頭。
“不對。你是女子,管著自己的公主府,這都是自然的;令姨娘的話,怕還是對我說的。”
永瑢轉開身去,垂首細思,“皇子,卻要學著管家……”
半晌,兄妹兩個一齊抬眸,四眸相望,眼底都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