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視婉兮,終是忍不住微笑。
這會子阿睦爾撒納在西北已經自立為準噶爾大汗,又有俄國支援,大亂已成。可是這會子他的小奴兒與他說的,卻是勝利,是獻俘禮,是超越前兩代去的功績。
她彷彿,半點都沒擔心過他不能贏。
他忍不住走過去,將婉兮納入懷裡來。
“今兒都忙什麼了?”
婉兮垂眸含笑,“也沒忙什麼,就是姐妹們湊在一處說說話。奴才這次隨皇上行圍,陸姐姐、陳姐姐她們便都來看望。”
婉兮妙眸輕轉,“……便連自從進宮以來一向深居簡出的祥貴人,也來了。奴才今兒這才是頭一回湊近了瞧祥貴人。”
皇帝便不由揚眉。
婉兮輕笑道,“今兒穎嬪與祥貴人說了好一會子話。穎嬪說阿睦爾撒納出賣達瓦齊,贏得朝廷信任,皇上賞賜雙親王爵祿;那此時達瓦齊理應問斬,這會子達瓦齊為什麼不能向朝廷,將阿睦爾撒納的實情告知?“
婉兮輕扯皇帝袍袖,“這樣的話,便是換了皇後娘娘或者我來說,都不合適。可是穎嬪是蒙古八旗的出身,阿瑪又是都統,身份也貴重,故此這話由她說出來,祥貴人當真聽進去了呢。”
婉兮歪頭而笑,“皇上說,穎嬪是不是聰慧?”
皇帝也不由得長眉輕挑,“你們竟想到了從祥貴人入手?”
婉兮忙搖頭,“皇上誤會了,這可跟奴才無關,都是穎嬪妹妹的好主意呢。”
皇帝輕哼一聲,卻依舊問,“你怎知,兵部大臣規勸,達瓦齊不肯歸心?”
婉兮垂首輕笑,“皇上都行獻俘禮了,達瓦齊本生死懸於一線,可是他在獻俘禮之前並未歸心……奴才便猜想,他怕是未對大臣降順。”
婉兮眸光輕轉。
“也不奇怪,達瓦齊終究是蒙古漢子,本就崇尚勇武,寧死不屈。便如傅二爺、班第一樣,事到緊急,寧肯一死。”
“況且他又是一部臺吉,更曾經是準噶爾大汗,是皇上此次用兵的對手。他自視與皇上平起平坐,此時生死關系他一世聲名,幹系道準噶爾各部對他的看法,他自然不肯輕易投降。”
皇帝點頭,“說得沒錯,他倒甘願一死。”
婉兮垂眸含笑,“可是上天便是有趣兒,生下的鐵骨錚錚的漢子們,偏偏都有一副柔腸。前朝大臣們辦不到的事,奴才這些後宮卻興許能辦成。”
皇帝微微眯起眼來,“這樣說來,你已猜到祥貴人身份了?”
婉兮輕笑,“祥貴人不是正經女子挑選進宮的,她進宮穿的就是厄魯特蒙古女子的衣著,況且那會子又正是皇上醞釀用兵西北……盡管皇上未曾言明她家世,奴才如何還猜不到,她怕是來降的準噶爾舊部的出身?”
“祥貴人入宮初封便為貴人,奴才想,祥貴人的阿瑪最低也是達準噶爾部來降部落的宰桑。而達瓦齊既曾為準噶爾大汗,節制厄魯特各部,那這些宰桑便都曾經為達瓦齊的手下。”
“宰桑”,音近漢稱“宰相’。職位便也近似,乃是臺吉之下掌管一部行政之官員。宰桑之女進宮起封便為貴人,也是應當。
“祥貴人進宮之後,皇上刻意不提祥貴人的家世,而祥貴人自己也深居簡出,少於人往來,便都側面證實了奴才的猜測去……”
婉兮揚眸而笑,“皇上說,奴才猜的可對了?”
皇帝含笑輕哼一聲,“這後宮裡,如今著實難有能瞞得住你的事了!”
婉兮卻輕輕搖頭,“在這後宮裡,多知道一分,便可能多一份是非。奴才倒是寧願少知道些~”
皇帝攥住婉兮的手,“爺明白,你思忖這些,絕不是為了給你自己,或者給你家人算計爭取什麼。你是為了爺,為了朝廷,為了大清的江山!”
婉兮垂首輕笑,反握住皇帝的手,“……爺怎麼又誇贊起奴才來了?方才奴才都與爺說了,今兒這事兒若能成,那也是穎嬪妹妹的功勞。終究這話唯有穎嬪妹妹說得,奴才是漢姓人,便是說了,祥貴人也放心不下。”
皇帝含笑點頭,“我記住啦!你放心,爺定不會忘了穎嬪這一功。”
婉兮怡然凝眸,“接下來便請皇上開恩,好歹叫祥貴人的阿瑪進宮給祥貴人請安吧?”
唯有祥貴人父女相見,祥貴人才能將那些話說出來,然後經由她那位身為宰桑的父親,傳給達瓦齊知曉。
皇帝立即回養心殿去安排,婉兮送到宮門口。
永壽門前不過兩步,便是養心殿的後門吉祥門和如意門。可是即便離著這樣近,婉兮每回送到永壽門口,還是總有依依不捨之心。
皇帝也彷彿瞭解婉兮的心,又或者說皇帝自己也有跟婉兮相同的心情——當他走入吉祥門,還是停步回眸,再向婉兮投以微笑。
婉兮含笑回身,裝作並不在意,卻不小心一眼先瞧見正殿前的海棠樹。
她忽然舌尖上便冒出酸水兒來——好想吃那酸酸甜甜的海棠果啊!
皇帝的身影終於沒入養心殿去,婉兮這便回身,親自帶了毛團兒並兩個小太監,一起在海棠樹下挖那醃漬的海棠果的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