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夷體力不支暈厥之後,就被蘇妧安排在祠堂旁邊的小屋裡靜養。
每天祠堂中病人如何,她都會讓人分別彙報,事後她會將眾人彙報的情況整理一遍,然後視情況是否嚴重挑選著給百裡夷翻閱。
那些瑣碎的、不太重要的事情,就由兩名太醫請示蘇妧後,直接拍板。
蘇妧自知經驗太少,因此大多數情況下都十分尊重太醫的意見。
百裡夷翻著蘇妧整理好的劄記,翻了半天,然後闔上。
原本狀態還十分好的老人家,經歷了這些時日,好像蒼老了許多。
他看向蘇妧,嘆息著說道:“本以為人定勝天,可這次卻不見得啊。太子妃,若是再想不出辦法,再多的藥材運到洛陽,也是個無底洞。這些病人,即使能多活幾日,但終究還是難逃一劫。”
蘇妧端坐在百裡夷前方的椅子上,“人誰都難逃死劫,不外乎是早一些還是晚一些。但只要能爭取得晚一些,那就是好事。這些患了水疾的病人們,心中會感謝百裡伯伯為他們所做的。”
百裡夷聞言,看向前方的女子,即使已經貴為太子妃,依然是那樣蕙質蘭心,懂得體貼別人。
百裡夷笑道:“但願吧。”
蘇妧站起來,跟百裡夷說道:“百裡伯伯今天也在屋子裡悶了一整天,出去透透氣吧,瑤奴陪您到山間的小路走走。”
百裡夷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跟她一起到了外面。
屋外正在忙活的藥童和大夫看見他們出來,也依舊笑著朝他們打招呼,好似祠堂中的病人得到的並非是絕症一般。
百裡夷記得他剛暈倒的那天,這些藥童和大夫們看他醒來之後,都哭喪著臉,似乎天都塌下來了,從長安城來的兩位太醫都壓不了陣。幸好,蘇妧來了。
蘇妧說聖人從長安送來急件,令她和太子殿下在洛陽陪同諸位一起度過難過,聖人雖身不能至,但心自始至終與諸君同在。
百裡夷才不信李世民會有那樣的好心腸。
大概是年少之時自己的父親是命喪在秦王士兵之手,秦王成為了皇太子、又成為了九五之尊,人人都說那是天命所歸,可百裡夷心裡就總是覺得李世民不是好人。
李世民做的任何事情,他都覺得是虛偽。
蘇妧到祠堂跟眾人說的那番話,他覺得也是假的。
百裡夷慢悠悠地在蘇妧的陪同下走在小道上。
這山間的小道鳥語花香,旁邊有山花夾道,花香滿徑。實在難以想象就在這同一片土地上,正有人經受著生死磨難。
百裡夷:“那天你跟那些人說的話,胡扯的吧?”
蘇妧:“怎麼會是胡扯的呢?我要是敢胡言亂語,太子殿下頭一個饒不了我。”
百裡夷哼了一聲,說道:“你雖然不曾與我說什麼,但我聽說前幾日長安頻繁送來急件給太子殿下,應該是催促他回長安的吧?皇太子是國之根本,如今洛陽疫情雖然已經可控,但患上水疾之人仍在增加,只是不如剛爆發之時那麼多人罷了。遠在長安的聖人以及群臣雖然擔心洛陽百姓,但在那些人的心中,這些百姓不過是螻蟻,怎比得上皇太子之尊?”
蘇妧也不正面回答百裡夷的問題,她只是笑著說道:“太子殿下和禦史中丞都還留在洛陽,百裡伯伯想太多了。”
百裡夷沒好氣地看了蘇妧一眼,然後笑嘆著說道:“我們這一代人老了,也該將身上的重擔交給年輕的一輩,但心中依然想為這些受疾病之苦的人做點事情。我本以為這次水疾會有驚無險地度過,誰知——”
雙鬢斑白的百裡大夫話語一頓,癟了癟嘴,“我這把老骨頭也是不中用了。”
“百裡伯伯不要妄自菲薄,洛陽百姓心中都感激您醫者仁心。”
百裡夷聞言,卻只是笑笑沒搭話。
他總覺得這場水疾是沒法收場了。
“太子妃,你這麼在祠堂進進出出,難道心中不曾害怕?”
“若我說不怕,那肯定是騙您老人家的。在長安,我的阿孃為蘇家添了個小郎君,阿耶為他取名蘇瑰。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他不過才滿月。在皇城中,皇後殿下有喜了,晉王和晉陽公主伶俐可愛,總是喜歡到東宮找他們的太子阿兄或是找我玩。我在洛陽的這些時日,時常會想起他們。有時候看到在祠堂的病人,我會想遠在長安的親人如今怎樣了?我還能回去看看他們嗎?”
百裡夷:“既然這樣,為何不回去?”
卻非要留在洛陽,洛陽的水疾,其實是一場看不見兵器的戰爭,人與天災如何爭奪?古往今來,因為瘟疫而全城遭殃的事情也並不是沒有。
蘇妧:“其實我也想回去,但太子殿下不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害怕的時候,但有的事情也不能因為害怕而卻步。”
百裡夷卻顯然不信蘇妧的說辭,“你從小說起什麼喜歡的東西時,眼睛便是閃閃發亮,那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如今你已是太子妃,但有的習慣依然與從前無異。你心中很喜歡那小子吧?”
聽到太子殿下在百裡夷嘴裡淪為了那小子,蘇妧有些哭笑不得。
蘇妧忍不住嬌嗔:“百裡伯伯。”
百裡夷見狀,朗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