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個把時辰,田驍才領著殷郎從前院回來了。
殷郎才又與嫤娘見禮。
嫤娘連忙拉著殷郎,細細問了一大通……在軍營裡可還習慣?夜裡睡得好不好?可曾吃得飽穿得暖?有沒有人為難你?跟著你叔叔練武,累不累苦不苦?
田驍含著妻子與侄兒的互動。
自袁氏去世以後,田殷已經很久都沒有享受過女性長輩溫柔又細致的問候,再加上嬸娘又是看著他長大的……
被嫤娘這麼一問,年輕的小兒郎頓時紅了眼圈。
一旁的田驍頓時黑了臉,拍桌子罵道,“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兒跟娘們兒似的,只有針眼兒大,那也就罷了!怎麼眼窩子還和娘們兒一樣?快把你的馬尿給我統統吞了!”
嫤娘白了田驍一眼。
殷郎死命的忍,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嫤娘拉著殷郎往外走,還說道,“走,孃孃給你收拾了一間屋子……你跟著你叔叔吃了酒,想必這會子也有些酒勁上頭,不如回屋裡去歇著去……”
說著,她便帶殷郎去了隔壁的獨門小院,路上又勸,“……你叔叔也是為了你好,在自家人面前,怎麼樣都好。可要是到了外人面前,還得把架子給端起來!你瞧瞧,今兒孃孃出去跟著你們宴客,也是要好生倒飭一番,不光只是打扮了,就是說話行事,也得和平時不一般……”
殷郎已經鎮定了下來,聞言,先是朝著嫤娘深深一鞠躬,才答道,“孃孃,我曉叔父和嬸子都是為了我好,才把我當成和鐸郎一般的教養……嬸子放心,我定不負眾望……縱使成不了像祖翁和爹爹、叔叔這樣的人物,也會努力不要偏差叡郎和鐸郎太多的……”
聽了這話,嫤娘吃了一驚!
她怔怔地看著年前的少年郎,突然就覺得……有些心酸。
殷郎何其聰慧!
他根本就知道他自己的身份與職責所在,卻苦於活在袁氏的母愛之中,還被拘在汴京方寸之地。俗話都說,“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可殷郎的命運,卻反其道而行之!
明明就是鴻鵠雄鷹之流,卻被困在牢籠之中……
而家裡人,或多或少還要怪他目光短淺,見識少!
嫤娘一下子就紅了眼圈。
她拿帕子捂住了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心中難受的感覺,和聲說道,“……如今已經出來了,又有你叔父看著……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別怕給家裡捅婁子,橫豎也有你叔父在後頭給你收拾!這一回,咱們不闖蕩點兒名堂出來,那就不回去了!”
其實嫤娘這話,也是一半兒真心、一半兒試探的。
按著從前她和婆母田夫人的心思,北伐事了之後,怎麼說也要讓殷郎在瀼州呆上個三五年的……至少也要等他懂了事,一來他得有獨擋一面的本事;二來能把長清郡主的事兒放到一旁,坦然談婚論嫁的時候,才能讓他回京。
所以嫤娘此時略一提起,也是在試探著告訴殷郎……這回他既然已經離了京,那麼回京探親是可以的,想要長居的話……那就得到了功名再回。
不料殷郎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似乎有些呆……
待回過神來,他立刻朝著嫤娘又深深地行了個揖禮,“侄兒多謝叔父嬸子教導之恩!我定會夙夜匪懈,仔細用功……方不誤了叔父嬸子的用心!”
見殷郎懂事,嫤娘終於放下了心。
又好生安慰了殷郎幾句,她這才離了小院,回到了自己住的正院。
田驍已經更了衣,此刻捧著本書,靠在榻上看。
嫤娘進了屋,也去屏風後換了身家常衣裳,這才走了出來,埋怨他道,“……你明明曉得殷郎的景況——先大嫂子明明就是把他當成女孩子來養,你卻拿了當初教養鐸郎的那一套來對他……這合適麼?比我還高一頭的少年郎,險些被你嚇出了眼淚……”
田驍懶洋洋地說道,“就因為這樣,我才要唱白臉扮惡人……不然哪裡輪到你來當慈母?老實講,殷郎就是太受寵了……哪像當年的,三四歲大就被爹孃扔在汴京,那時候,咱家的下人可不比現在……那會兒是真有奴大欺主的下踐人,最後還不是被尚在稚齡的一個一個的清算掉?”
嫤娘一怔。
仔細想來,卻又覺得他說的話十分在理。
方才在外頭吃多了兩杯酒,只覺得有些口渴。嫤娘便又走到案前,從培著炭火的小泥爐上提起了小銅壺,親手沏了兩杯清茶,又端到了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