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夫人嘻嘻哈哈地舉起了酒杯時,嫤娘已經吃到了五六分飽,便放下了箸筷,語氣溫柔謙遜地說道,“方才那位夫人問妾身,說南唐的風味佳餚與大宋國有何不同……抱歉,因自幼受家母教養,知‘食不言寢不語’這幾字,實在唐突了夫人,很是抱歉……”
先前問話的那夫人一滯。
正準備喝酒行酒令的眾人也舉著杯子,訕訕地住了嘴。
嫤娘又是一笑,說道,“那位夫人不必自責……南唐菜餚雖不如汴京菜式,但各有千秋。依妾身之愚見,南唐菜餚清淡,小巧精緻;而汴京菜餚卻大氣,不拘一格……不過說起來,這些不過都是些裹腹之物罷了,不足一提。”
此言一出,眾夫人一片嘩然,大多數人面上都有忿忿不平之色。
嫤娘慢悠悠地說道,“妾身幼時,也曾隨家中長輩進宮赴過宮宴……其實啊,這宮裡的菜餚嘛,也就那樣,還不如府上的菜餚味道好呢!”
眾夫人一聽,心想剛才你不是說了金陵菜餚不如汴京,怎麼一轉眼就不認了呢?
“只是啊,汴京皇宮裡的菜餚,是講究看菜的……”嫤娘補充道。
“看菜?什麼叫看菜?”有位夫人疑惑地問道,“難道那菜餚竟是拿來看,並不是拿來吃的麼?如是這樣,那宮宴不就成了賞宴?”
嫤娘聽了直點頭。
“正如這位夫人所言,宮宴其實就是賞宴。你們想想,宮宴又如何?雖然也有百十道菜……可那百十道菜從禦廚房搬到宴客宮殿,再一一擺盤放好,輪到我們吃的時候,還能有一絲兒熱氣?所以說,那宮宴,可不就成了賞宴嘛!”嫤娘說道。
頓了一頓,她繼續說道,“妾身還記得,那一年宮裡的太妃做壽,妾身跟隨長輩入宮給太妃拜壽的時候,這宮宴上的看菜,竟是用食材雕刻而成的百鳥朝鳳,那鳥兒栩栩如生,鳳凰巨大而又華麗……妾身差點兒以為那是真的!”
說著,嫤娘掩嘴一笑,“那時妾身少不更事,根本不信那是可以吃的,後來央求了長輩,請太妃宮裡的宮女兒給妾身了一隻翠羽鳥兒……這才知道,原來那確是用白蘆菔雕成的,顏色應該是用菜葉兒和花朵兒絞了汁兒染上去的,那紅彤彤的眼兒是用杞子做的,實在逼真的緊。”
眾夫人聽了,半天也合不上嘴。
嫤娘又笑,“要依了妾身啊,還是覺得府上的菜餚更加豐盛可口,至少都是能吃的,對吧?”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又端起面前的酒杯,朝著皇甫夫人一舉,說道,“皇甫夫人,多謝您與照拂妾身與夫君……沈氏敬您一杯!”
嫤娘飲盡了杯中酒,皇甫夫人笑笑,也舉了杯,飲盡了一杯酒。
又有好事人笑問,“沈夫人,你評完了咱們府上的菜餚,那這酒水呢?這可是咱們金陵府的佳釀,金華酒。這麼一埕子酒啊,外頭至少也要賣上二三十兩……”
嫤娘笑道,“這位夫人為何總將銀錢掛在嘴邊?罷,咱們不行那商賈之事,這喝酒啊,得行酒令……既然今兒喝的是金華香,索性咱們就以金華酒來行個雅令,如何?”
被她奚落說總將銀錢掛在嘴邊的清客夫人,面上有些不太好看,只得訕訕地住了嘴。
可眾夫人們卻面面相覷。
她們雖大都是皇甫繼勳府中豢養的清客們的夫人,但大多數都不大識字,偶有幾位也通筆墨,但要行這雅令,卻是五花八門的酒令之中最雅緻的一種,參與者或要自創詩詞,或要吟誦前人名作,且還要評出酒先兒來,對眾人所做的酒令詞一斷高下的。她們不過只識得幾個字而已,哪裡就到了七步成詩的地步?
嫤娘舉杯,自顧自的飲了一杯,笑道,“妾身先罰一杯……當個酒先兒吧!再率先自作一首,稍後再為各位夫人評令,如何?”
眾夫人傻傻地張大了嘴。
“這金華酒,金華酒……有了!各位夫人請聽好了,‘琥珀玉杯光,凜冽金華香。舉觴祭明月,拭淚思故鄉。’……哎,對得不算太工整,各位夫人見笑了……”
席間一片寂靜。
在眾夫人之中,不識字兒的佔了大多數,所以也沒人知道她這首詩到底做得好不好;而識字兒的夫人們,也稍微懂得一點兒平仄格律,可這沈氏事先並不知道席間要喝的是金華酒……能在這幾思之間就能做出一首五言格律出來,已經很難得了。
眾人夫看著這位沈氏,眼中或是驚豔,或是嫉妒……
嫤娘似乎覺察到了些什麼,不由得也看著眾人,露出了懷疑的目光。
半晌,她突然輕笑了起來,給眾人找了個臺階,“……也是妾身唐突了,初來貴寶地,也不知大夥兒的酒令是不是這樣行的,便不自量力了。”
眾夫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這時,嫤娘突然又“哎喲”了一聲,弱弱地朝著皇甫夫人說道,“夫人家中的酒,喝著極香醇,想不到這後勁兒竟這樣大……妾身實在是頭暈得緊,求夫人賞盅茶水,解解酒罷!”
這個倒是可以有。
皇甫夫人也鬆了一口氣,說道,“來人……”
她一語未了,嫤娘又打斷了她的話。
“夫人,請恕沈氏無禮,只是……妾身自幼嘴刁,只喜飲清茶。還求夫人賞了茶葉茶具,容妾身自行烹茶斟飲……”
皇甫夫人已經沒有力氣跟嫤娘計較了,便朝著侍女一揮手。
自有侍女去拿了小爐、水壺、茶葉、茶具等,交與嫤娘不提。
這沈氏牙尖嘴利的,此時不說話也好,眾人也能怡然自得地該吃吃,該喝喝。
而嫤娘拿到了茶葉茶具之後,也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