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將她拉入他為她製造的奇幻夢境裡,並且丟下一切陪她生活。盡管她正漸漸地變成同木頭類似的存在。
他並不是永遠都是燦爛的大笑,只是會在嘴角或者眼角透露笑意,吻她的時候也是,會在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後,拍著她的後腦勺說沒事,聲音裡也有笑意,像是會震動的空氣。
起初回應鶴慶年的擁抱很簡單,可到了後來,陳敏嬌只能看著鶴慶年走過來,然後低頭吻她,將她抱著。
他以一種奇妙的肌膚連結的方式,企圖把他們的生命連線在一起。
陳敏嬌不想要拍自己也是這個原因。
她在熒幕上留下了很多的影像,或是嬌媚,或是瀟灑,或是豪氣,或是天真。她永遠在鏡頭下都是生動的,像光影的精靈。可現在她已經沒法生動了。
“再見了。”
《僅供觀瞻》的開頭很靜默,只是一片沒有邊界的海,冰很藍,天空很低,一個背影坐在遙遠的岸邊。
風聲很輕微,海浪的聲音也可以聽聞,起落間,一下又一下拍打著,如同人的呼吸。
接著,《僅供觀瞻》四個字出現在了熒幕前。
黑暗,一直都是黑暗。
“那天是4月23日。”是陳敏嬌的聲音,這個時候,她的聲音還很自然,“我永遠忘不了這個日子。”
4月23日,她出乎所有人意料,拿下了戛納影後的桂冠。
畫面裡,出現了一個女人在空蕩的房間裡獨舞的畫面。那是來自《信箋》的片段。女人一直在旋轉,彷彿如同不會停止的八音盒人偶。
“這一天,夜裡,我接受了雷歐醫生的檢查,他告訴我,我患了夏科病。我很驚訝,詢問他,什麼是夏科病。他說,法國的夏科病,也就是俗稱的肌萎縮側索硬化,也叫運動神經元病。”
因為是紀錄片拍攝,鶴慶年後期又找了雷歐拍攝,重新再現了當時的情景。
並且重錄了雷歐的聲音。
“我認為,這很有可能是遺傳性的漸凍症。”
畫面轉回跳舞的女人,她僵在了原地,而空蕩的房間忽然充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像是來來往往的看客,從她的身側擦肩而過。
“遺傳病?”她輕笑,“我連我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我聽到雷歐先生的那番話,只覺得命運實在太過唐突,太過沒有道理。”
“盡管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人是要抱著隨時就死去的念頭生活的。”
“我的愛人同我一樣不敢相信。”她頓了頓,“是的,我有了愛人。”
鶴慶年的身影在鏡頭裡出現,因為剪輯的緣故,特意造成了聲畫分離的效果。
“不過怎麼說呢,我覺得這件事的到來是有預兆的。在此之前一年多,我就已經開始覺得我的身體不屬於我了。但大家告訴我,只是像我的名字,越來越嬌氣了些。”她的聲音很輕快,與之相配的畫面,卻是她坐在窗邊,一動不能動地看著外面奔跑的小孩的情景,“啊,忘了說,那是我的小孩。”
“我還沒結婚,倒是先有了小孩。”她在旁白裡自嘲。
那個孩子很黑,但笑起來的時候,牙齒很白,於是顯得燦爛。
“好吧,事實上,他是這裡管家的兒子。”
“按照道理來說,我有很多種接受治療的辦法。我有錢,我的愛人也有錢,我們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來醫治我的病。”
“但我不想這樣,我拒絕治療。我不想要讓其他人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並且還是日複一日,於囚牢的醫院裡。這個病症沒有醫治的可能,他們能夠做的,不過是延長我的生命。”
“可我的生命本來就已經是一次延長了。”
“更重要的是,我是陳敏嬌欸。你們看到的我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的,所以我想,一直讓你們看到那樣的我。”
“但是我的愛人鶴先生說,他想要一點名分。在我殘餘的人生裡,他想要全世界都知道,這個女人,一生中很大一部分時間,都被一個人深深愛著。”
“所以我同意拍攝這部紀錄片。”
陳敏嬌的正臉終於出現在了畫面裡,她在笑,但是表情有幾分僵硬,盡管四肢都被遮擋,但依舊能夠看出幾分畸形的狀態。
“現在你們看到的,是1984年的我。”她的神情太過自然。
“我那天和鶴先生談起我死後的事,他鼓勵我說,可以放心去,畢竟不會有任何遺産爭奪戰發生在我的生活裡。”她眨了眨眼,“這一段是偷偷錄下的,在他並不知情的情況下。”
“鶴先生,事實上,無論我對死亡如何坦然,我都不能如你所說,安心離開。我必須承認,在過去的日子裡,我受你的好太多。直到如今,你都和我一起在摸索著該如何於接下來的日子活得更快樂。”
“你從沒有想過讓我更長久地活著這件事,是最令我感動的。因為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殘忍了,你愛我許久,最後陪我在我身邊的時候,卻是要別離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