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滿身滿心的疲憊猶未散去，念香混亂的頭腦來不及或者說是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屋內的一切都是精緻而清雅的，她動了動胳膊，“哎呦”忍不住叫出聲來，那痛苦不堪的回憶隨著身體上的這一陣劇烈的疼痛而重回腦中。
他暴怒的表情和他落寞的眼神是那樣的矛盾，甚至成為一種鮮明的對比，可這所有又都是真實的。她的心再一次因他的心傷而隨之牽動，而這更加成為了她心痛的原因，自己又怎會因他而痛，因他而傷？拼命地搖頭，逃避一般，卻覺得一股熱流爬滿臉頰，也許有一天欠別人的終是要還的。
“是不是很疼？”
她淚眼迷離地望著眼前的他，那一襲白衣依舊是一塵不染，甚至更為飄逸，她混亂了，怎麼是他？不去思考，只覺得他如水的眼眸平靜而安全，而這正是傷過的人所極度渴求的，微微一笑，那淚卻是更加滂沱，肆意地流下，她覺得她太需要一個人來慰藉，太需要一個地方來療傷，而這傷不只是身體表面的，更是心底的。那個地方並不需要很大，哪怕是小小的，它只要能容納她這顆受傷的心暫時地安住，而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她找到了，可戲劇性的是，那個地方竟是這裡，而那個人竟然是他，哽咽地說不出什麼，只剛剛吐出“侯爺”兩字便已停住。
李煜就這麼安靜地看她，那一隻眼中的兩個瞳孔好像不時地交錯著，一個寫滿愛憐，而另一個盡是憂傷，慢慢地，它們悄悄融合成一縷說不出的情愫，他突然慌亂起來。他的心已是許久沒有疼過了，在娥皇離世之時，他以為那一顆心便已隨之埋葬，即便是在國破家亡之日也沒有傷痛，更多的只是茫然與愧疚，對自己、對人生的茫然，對南唐子民，對身邊姬妾的愧疚。而今天，它的再一次復活，令他感到萬分害怕，因為這一抹不該出現的痛，不知會不會是一種更大的不幸。
努力平復著心情，他眼中慣有的霧氣慢慢覆蓋住他心中的所有，徐徐地，他伸出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臉頰，那動作只代表單純的關心，絕不夾雜任何的男女之愛。
皺了皺彎彎的眉，臉上真的好疼，她卻努力忍耐著，因為她忽然覺得他的手好溫柔，而這一幕竟如在夢中有過一般，她有些享受這一刻的溫馨，他的目光恬淡如水，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宛若上一世他們便已如此。
“臉還疼不疼？”他再一次關切地問出，卻隻字不提她因何而傷，那一張俏臉上的五個手指印依舊清晰無比，他的心在看見這指痕的第一眼便沉了下去，他竟然打她？他的疑惑佔滿了心胸，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利去過問此事？既沒有身份，也沒有立場，他能做的，只是對她好，盡他所能的對她好。
她可憐巴巴地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其實她好想說，真正疼的是她的心，掩飾地問：“我怎麼會在這？”
“昨晚一開啟門，便看見你蹲在角落裡，”他那時就在想，她難道無處可去嗎？
她的的確確無處可去，帶著這一身的傷痕她絕不可以去見皇上，她甚至不能讓方達看見自己這個樣子，像個遊魂一樣在偌大的皇宮內院中飄蕩，她的心沒有歸處，而她的人亦是沒有歸處。
她不知自己走了有多久，也不知為什麼偏偏會選擇到禮賢館來，或許在潛意識裡，她知道，只有這不會有深宮中的是是非非，不會有人人畏懼的閒言閒語，也只有他會沒有怨言地收留接納她，可他，卻是這個世界上，是她今生今世最該仇恨的人，這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嗎？無奈地苦笑著，又或者這人生本就是一個笑話，每一個人都是老天爺的一個玩偶，是他閒暇時觀看的一個笑話，直到人死掉的那一天為止。
“他他待你不好嗎？”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心中想要問的話。
捂住自己左臉上的傷痕，原來他是以為皇上會動粗，他的眼睛清澈無比，令她無法說謊，欲言又止，這一連串的故事她如今也說不清誰在其中來來往往，而又有誰在裡面丟了心傷，只是解釋道：“不，不是他！”
他低垂下眼簾，整個臉都沉浸在一片無以平復的憂傷裡，雖然是軟禁在這禮賢館內不得邁出一步，他的一切行動都不是任他自由支配的，他甚至在進入宋廷後始終未能與弟弟從善相見，可那宮中的風言風語，各種的傳聞也會或多或少地傳入，有時候裴鑫也會說起。裴鑫對念香無意識本能的關心便成了李煜獲取資訊，瞭解念香的的最佳渠道，當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他每每都會低下頭，從不答言，看似心不在焉，其實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在了心裡。
如果，真的如他們傳言所說的那樣，晉王是如此如此喜歡念香，在意念香，又怎會捨得如此待她？而她的心又在何人身上？在他們弟兄之間周旋，不會太可怕嗎？
他別過臉，像是故意從她的故事裡抽離開來，他再看不了她受傷時小鹿一般楚楚可憐的眼神，自己並不是那捕獲她的獵手，可為何心卻會隨著她而動？他突然有些傷心，為自己無謂的情動而傷心，他的世界裡不會有愛，也不該有愛，尤其是對她。
他躲避著她的注視，躲避著令他害怕的目光，他微皺的眉不知是否該把那塵封已久的記憶鎖起，還是讓它一股腦地跑出來，他矛盾的心糾結在這惱人的情緒中。
快步走至窗邊，琴桌上的那一張綠綺似仍在繼續著司馬相如的那一曲《鳳求凰》，此刻它成了李煜最為合適的逃避工具，他小聲地像是自言自語道：“紅拂綠綺，自古多少敢於追求幸福的奇女子，叫我等男兒汗顏。愁無已，奏綠綺，歷歷高山與流水。”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他纏纏綿綿那一曲《秋風詞》唱出，念香不覺愣住，這一曲已是聽了千遍萬遍，可今天再聽，卻似深深插入心底，不自控地念著：“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反反覆覆，反反覆覆直到那一滴心底的淚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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