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旻又是一笑,“我認真的哎。”我說的真的都是真話。
長靈:“認真你個頭,那張成語辨析寫完了啊?”
“哎哎哎,還沒呢,別啊!”
長靈用杯子壓住習題紙,一本正經道:“我曾經很愛過一個人,現在我已經回想不起來愛著她時是什麼感覺了。我有時會為我做過的一些事對她感到愧疚無比,但倘若我能回到過去,說不定我還會毫不猶豫殺死她。”
我說的真的都是真話。
“所以人真的是一種很複雜很矛盾的生物啊。”煜旻喃喃道。
長靈將微微沾上檸檬水的習題紙抽出來放在桌上另一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等它自然幹。
桌子上方依舊是傍晚的最後幾抹色彩,垂死掙紮,接受著潔白碎花桌布的嘲笑。
長靈繼續說:“她小學開始就要求我每次考試都要是全班第一,中考前有一次月考我考了全校第六,她說女人曬黑了就沒有男人要了,就讓我頂了個家對面沙場撿到的鐵桶站在沙場上曬了一個下午的太陽。我後來中暑暈倒了還是鄰居送我去的醫院,頭皮都燙掉一塊。但我不過敢喊熱,不敢喊疼,不敢哭,我要是發出一點聲音,她就會用燒火鉗子在鐵桶上敲,真的,生不如死。”
長靈的語氣毫無波瀾,似乎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無關聯的事,煜旻卻覺得毛骨悚然。
“她說,我要是不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就會像她一樣在沙場度過一生。像她一樣嫁個平凡得不行的男人。可恰恰是因為她,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上職工幼兒園的第一天,別的孩子都知道哭,但我不懂。我不知道爸爸媽媽倒底是幹什麼用的。我們在父母的交歡中誕生,母親的陣痛是罪惡來到這世上的最先體現。他們養育我們,我們再贍養他們;他們生出我們,我們給他們收屍。很平等的交易啊,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她自己選擇一輩子待在沙場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想走隨時可以走,當一個人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阻攔她。憑什麼明明是她自,己做不出選擇偏偏是我來承受?!”
長靈語氣明顯有些激動,但還努力壓抑著,有些嗚咽道:“憑什麼?!”
火又不是我點的,為什麼死了人的痛苦和罪惡要我來承受。
煜旻心裡一時很複雜,也不管長靈需不需要就抽出張紙巾甩給了對方,動作有些慌張。
“你先冷靜一下,我不該扯這麼遠的。”
煜旻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你是不是對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理解有點困難?齊醫生給我做過這個測試,叫什麼什麼障礙,是不是?劉懷桓那老頭子思維還全是麵疙瘩呢。你先不要想這些嘛,你老是這樣心裡更不會好受不是麼?我也不懂怎麼安慰女孩子,你就將就聽吧。如果一定要比慘的話,我也可以參加試試看。”
長靈接過紙巾,但她實在沒眼淚鼻涕可擦可擤,抬頭看著煜旻。眼裡依舊是有屁快放。
“你知道的,我現在的媽是我親媽的妹妹。她對我和對白裘,也就是我那個在北美的妹妹,沒什麼差別。你知道我現在一事無成,老頭子看著我就糟心。她還沒什麼計較,就把我當親兒子養。但我總是覺得她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姐姐才對姐姐的孩子百倍補償,一想到這個我就惡心。我就不去上學,天天打遊戲,我恨不得她討厭我。”煜旻竟然帶了點哭腔。
“但他怎麼就那麼喜歡我呢。”我真那麼可愛麼。
長靈憋著笑,用眼神示意煜旻他的鼻涕泡。
“哎呀,失策了。完了完了,我這英明神武的形象。”
長靈實在忍不住低頭趴在桌子上笑了起來。
“別笑了別笑了,丟死人了。”煜旻慌忙去扯紙巾。
“哈哈哈哈~~~”
長靈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對著煜旻莞爾一笑,輕輕道:“認識你真是緣分了。我真的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是真正的好笑。要是我們在說著的正經事也可以像這樣變成笑話就好了。逝者已逝,我想我們都該重新認識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啊。痛苦只是我們對自己的折磨罷了。哎,說不定......”
長靈欲言又止,挑起一邊眉,道:“下次見面我就不用吃藥了。”
煜旻本來想說怎麼可能,轉念歪頭一笑,道:“下次我就該在自己書的簽售會上了。”
“我看我們倆今天也沒有什麼心思繼續沉迷學習了,我給你彈首曲子怎麼樣?”煜旻說著走到臥室裡的鋼琴旁。
長靈語氣毫無起伏道:“我還以為你那是房間裡的擺設。”
煜旻坐下來,“你有見過四百萬的擺設麼?哦不,這裡到處都是。”說著將修長有力,白皙而骨節分明的少年雙手輕輕搭在,許久未剪的長指甲影響了發揮,但效果卻一點不差。
曲子讓人想到黑夜之中穿病號服的少年看著豔麗的茶花在夜色裡搖曳,那種生的愉悅。
“這曲子叫什麼?”長靈忍不住發問。
“《城南花已開》,寫給一個骨癌少年的,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第一次聽到這曲子就覺得有一種......怎麼說呢,突然感覺到生的美好吧,我作文像坨屎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作為病友我說這種話真的挺沒資格的,但優勢就是我能理解你吧,所以我彈給你聽。”
長靈嗯了一聲。煜旻在房間裡看不見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