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團火一塊兒燒,人們首先瞧見的,是那團燒的更旺的。
是以,人們很快就把睿親王抱了一路不曾鬆手的那個傷重女子的事兒放到了一邊。
此時,西安府上下大小官員,因為那突然冒出的六皇子,炸了。
野人打扮、草芥不如、臭氣薰天,骯髒不堪,這種種詞彙實在讓人全然沒有辦法和萬般尊貴的皇子二字畫上等號。
然——
三天後,睿親王大宴此番平『亂』有功的眾將士,彼時,七爺兒的身側卻是多了一個身量差不多的男子,但見那男子一襲白衣勝雪,站在一襲黑錦袍的延珏身側,非但不曾被延珏那難掩的尊貴和陰冷所壓制,反是像是一把天地之間最為至純的雪『色』,無垢、無靜。
未待延珏開口說話,眾官員將士皆紛紛打千兒跪地,山呼‘六爺、七爺萬安。’
是的,雖說此時歷經萬難才洗去那十年風塵的延琮,依然面板麥黑粗糙、頭髮乾枯灰暗、可如今換了衣裝的他,卻是個絕對讓人一眼不得忽視的人。
沒辦法,他實在是生的太過俊俏,那等樣貌,讓人實在不得不相信,他的尊貴出身,而遠比這更讓人信服的另一點是,沒有任何一個普通人,會在面對這樣的百官萬軍的陣勢時,那般的不怯不懼、淡定自若。
當然,眾人對延琮一個失而復還的閒散皇子會如此尊敬,更多的是源自那睿親王的態度。
自連日平『亂』以來,眾將士對這睿親王是懼怕也好,心悅誠服也罷,總之,經此一役,大家對這年紀輕輕的七皇子,再也不敢小覷。
可許多人不解的是,為何這睿親王昨日奏報皇城之時,要將那頭功歸於六皇子?
雖說他當真斬了那賊匪姚勝,可若要真論起來,那部署也好、合圍也罷、種種都是在七爺的精心謀劃之下,論首功,此次平『亂』七爺絕對是當之無愧。
“為何七爺要將那功績拱手相讓?卑職覺得……實在是於理不公。”白克敬曾私下問過延珏。
延珏只是笑笑,一語道破他心中所想:“白克敬,我說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本王如此,不正是你心中所期盼的麼?”
“卑職不敢。”白克敬深鞠作揖,忙低下了頭,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這七爺竟當真沒有丁點兒想與二爺爭位的意思!
當然,對延珏來說,這不過是其一,更為重要的一點是——
當石猴子幾番折騰,又是人參吊氣,又是針灸刺『穴』後醒來之時,他拿著那把還沾有姚勝血漬的匕首,冷冷的問她:“你既知道我離你不遠,就不能消停的等我過來?”
“我……咳咳……”虛弱讓小猴兒並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她吃力的伸手去抓抓那冰棒兒似的延珏,卻清楚的感覺到他手心佈滿的汗。
小猴兒扯出一個萬般無力的笑,她勾勾延珏的小指,氣若游絲的道:“介是我欠你六哥的。”
延珏譏誚的笑笑:“石猴子,你當我延珏是什麼?”
小猴兒怔怔的看他,那眉眼間罕見的喪氣,讓她竟覺得心尖兒一抽。
“我以為你死了。”延珏淡淡的道,像是再講一個跟自己並無關係的故事,他扯扯嘴角,自嘲的笑笑:“我的女人,豁出命救我,卻被我錯手殺死了,這多好笑?”
“延珏……”小猴兒扯扯他,只覺他指尖冰涼。
延珏冷笑:“你覺得自己很偉大麼?”
小猴兒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拉著他的手,想證明自己真的活著。
“你知道麼?我已經準備好恨你一輩子了。”延珏鳳眼狹長,那其中沉澱的陰沉,讓小猴兒知道,他並沒有扯謊。
小猴兒用勁兒勾著他的手指,笑笑:“恨不成了,誰讓我命大。”
他們並非從未經歷生死,若是從前,小猴兒這般,延珏定會抱怨兩句或是罵她幾句便草草了事,而這一次,延珏卻是非但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反是沉寂的冷靜。
他說:“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覺得你拿命護我很偉大?可我告訴你,我延珏不稀罕。”
“不稀罕就不稀罕吧,可延珏……你得知道,你是我爺們兒。”
如果再有一次,她還是會這麼做,若是得幸,她謝蒼天,若是不幸她就這麼死了,她也沒什麼後悔的。
……
不知是聞著那一幅幅接二連三湯『藥』反胃的噁心,還是瞧她那上半身全無好地方的傷疤礙眼,延珏竟破天荒的沒有多留,而是轉而去了隔壁的房。
房間裡,熱氣氤氳,盛滿熱水的木桶旁,是一臉為難的於得水,和始終不肯下水的延琮。
“你出去吧,我來。”延珏的一句話,讓於得水順了一口氣,可轉而,又攢起了眉頭:這怎麼可以?畢竟六爺如今那般……
“出去。”
於得水只好退出去,寸步不離的侯在門口,這一侯,便是近兩個時辰。
直到屋裡頭的延珏喚著:“再備一桶水來!”之時,於得水才又推開了門,當瞧見那滿地的糾結的碎髮、碎衣裳、以及滿桶汙泥黑水後,於得水卻是驚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