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她是你娘親?”
“後來才知道的……我……我罵了她。”程鳴羽捂住了臉,聲音在顫抖,“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女人帶來過多少朵山茶,程鳴羽根本數不清。
但因為有了這些山茶的庇護,她病過許多次都沒有死,反而越來越健壯了。眼看她能拿起鋤頭鏟子,爺爺便開始帶著她下地幹活。山裡的日子簡單,程鳴羽根本不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又換了什麼樣的天下,她不識字,也沒有讀過書,反倒在農活上把自己鍛煉成了一把好手。
十歲那年,她在地裡幹活的時候遇到了野豬。
那是多雨的木魚村開始見不著雨的第一年。山裡也旱得厲害,各種各樣的野獸開始跑到村裡找吃的。那頭野豬吃過一次人,這回也是專門沖著村人來的。
程鳴羽跑得不夠快,被它傷得很嚴重。雖然後來野豬被打死了,但她也半死不活地被扛回了程家。
她當時以為爺爺奶奶應該還是不會理自己的,但沒想到老人竟把當時在村子裡化緣的一個老和尚請到家中,為她治傷。
老和尚看了她的傷勢,嘴上連聲說“難”,能不能熬過這一晚上都難說。
程鳴羽昏昏沉沉中,聽見爺爺說了句“救救她吧高僧,我沒了兒子,家裡只有她能幹活”。
她有些傷心,但不知道是為誰傷心。
老和尚心生憐憫,當夜便守在程鳴羽身邊,一時念經,一時灌藥續命。
那女人便是這時候走進來的。
誰都沒注意她怎麼就穿過了院子,老和尚還在驚嘆程鳴羽的傷好得快,轉頭便見屋子裡站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
“讓我看看她吧,大師。”女人哀求道,“我是她娘親。”
老和尚一時沒看出女人的來歷,便讓出了位置,隨口問道:“你不在這兒住?”
“他們……不喜歡我。”女人半跪在程鳴羽床邊,低聲說,“我也帶不走她,要不然……不會讓她吃這些苦頭。”
程鳴羽張了張嘴,但喉間幹澀,發不出聲音。
她最後扁著嘴巴,一聲不響地哭了。
女人也流著淚,但臉上還帶著寬慰的笑:“別怕,乖。娘來救你,你會好的。”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小心開啟。從布袋中竄出幾團青色的火,只有小嬰兒的拳頭大小,在程鳴羽面前飄動。
女人抓住了一團火,就要往程鳴羽胸口按下。
然而身邊的老和尚一聲怒喝,佛珠脫手打出,恰好擊在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痛呼一聲,不由得鬆了手,那團火便立時竄到空中,繼續飄動。
她咬著牙又伸手去抓,老和尚再次亮出手中佛珠,這回恰擊中了她的額頭。
“何方邪物!”老和尚又氣又怒,聲如洪鐘,“這是生人的魂,你從何處奪來!”
女人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大師,你讓我救她!”
程鳴羽的眼淚沒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自稱她母親的女人,額頭上裂開一道縫隙,卻不見有血流出。
“這雖然是生魂,可我只取了一點,每人身上我只敢取一點點,不過一兩年……這不算害人,你讓我救她。”
老和尚怒氣沖沖,將手中佛珠摳下一顆,揚手往門外扔去。
原本還在屋內飄動的幾團火隨著佛珠去了,離開這兒之後立刻朝著各個方向四散,回到了原處。
老和尚回頭正要懲治那邪物,忽見邪物又往床上的小孩撲了過去。
程鳴羽嚇得尖叫起來:她看到女人的手探入胸口,正從裡面往外拉扯著什麼東西。
“娘親能救你……”她一句話還未說完,老和尚的枯手便當頭抓下,一掌拍在她頭頂上。
女人尖叫一聲,滾倒在地。她急急爬起來,想抓住程鳴羽的手,但程鳴羽卻縮了回去。
“妖怪!別碰我!”十歲的小姑娘因為怕,因為恐懼,失聲大喊,“不許碰我!”
老和尚的佛珠再次打了過來。女人愣愣看著程鳴羽,沒有躲開這一回。她的眼神還兀自殘留著急切的疼惜,但卻被程鳴羽的兩句話震住了,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
佛珠穿過她的身體落地了。一團濛昧不清的霧氣從她跪坐的地方散去,飄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