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處潮濕炎熱的南方, 鳳凰嶺的四季並不分明。
比如此時雖然已經入秋, 可山巒仍舊青翠。林木尚未收到季候的訊息,沒有變黃, 也不打算落葉。
程鳴羽獨自一人在山道上行走。
她剛剛離開穆笑的杏人谷, 正準備返回自己的留仙臺。
杏人谷裡仍然累積著厚厚的冰雪, 雖然邊緣已經開始融化,但越往深處走, 越是冷。
程鳴羽原先以為, 杏人谷長年積雪是因為鳳凰嶺山神消失而造成的。可現在自己當上了山神,就連長桑的二曲亭和應春的煙墅都已經恢複往日景緻, 可杏人谷還是老樣子。
應春後來跟她說, 這可能是因為, 穆笑的居所仍然受穆笑控制,他並沒有真正高興起來。
程鳴羽在杏人谷外徘徊,最終都沒能走入。穆笑住在山谷深處,她從未得到邀請, 進入他的家。
穆笑為什麼拒絕和自己見面, 程鳴羽知道原因。
昨夜在芒澤上射殺糕糜先生之後,穆笑就顯得異常憤怒。
他沒有機會詢問糕糜先生關於“裂縫”的事情了。
婆青山的山神因為存在“裂縫”而被十三位巫者的死魂入侵, 那白汀呢?
那寄生在她左手,並不斷生長壯大的東西, 明顯也是一個邪物。
可是白汀會有什麼“裂縫”?
程鳴羽不懂得“裂縫”的意義。糕糜先生說得不清不楚, 但程鳴羽能隱約理解:他是說,婆青山山神對白汀産生了不一般的情意, 所以才形成“裂縫”。但,如果說神靈不可以對人間傾注愛意,那白汀對鳳凰嶺的依戀就沒有落腳之處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對神靈來說,愛一片土地是正常的,愛一個人則會生成危機。
穆笑躲進了杏人谷,長桑忙於四處救助蘇醒的山民,只有伯奇和應春在鳳凰嶺四處奔走布放,用鳥雀和漫山遍野的植物設下種種禁制。
但誰都不確定這些禁制是否能擋住巫十三和他的黨羽。
長桑總是認為,人比邪物高一等,精怪比人高一等,而神靈則高於一切。世間有六界,而它們界限明確,即便是神靈也不能隨便幹涉。
但巫十三的存在打破了他頭腦裡已經形成的規條:巫十三曾是山神,現在則是神與邪物混合的混沌。
他在最低等之物與最高等之物的邊緣處佇立著,彷彿可以穿過所有界限。
程鳴羽心想,這樣的巫十三如果想要奪取芒澤、佔據鳳凰嶺的地脈,她這種半吊子的山神,其實沒有能力阻攔。
懷著抑鬱之情走了大半天,程鳴羽稍稍放寬了胸懷。秋天的鳳凰嶺很美,河邊一茬接一茬開放的小花,因秋汛而滾滾奔流的小河,林中小步跑過的野獸,還有頭頂蒼藍色的天空,天空中掠過的鳥雀展開雙翅,暫時擋住了日光。
她隨手摘了幾個野果,一邊吃一邊往留仙臺走。
快要走到留仙臺時,程鳴羽忽然見到山道上徘徊著兩個人。
是楊硯池和金枝。
留仙臺是山神居所,並不是楊硯池隨意想去就能去的。金枝是精怪,雖然可以進入,但它從未得到許可,因此即便留仙臺就在眼前,他也根本看不見。
程鳴羽以為兩人是來找自己玩兒的,開開心心跑過去,卻立刻看到了金枝身上的血。
金枝的化形不完整,他像是受盡了驚嚇,腦袋上還豎著兩只僵直的兔子耳朵,被血沾染的兩隻手仍舊保持著兔爪的形狀。
“你受傷了?”程鳴羽吃了一驚,連忙抓起金枝的兔爪。
但被鮮血浸染的只是他的兔毛。
程鳴羽的心一下沉了:“玉葉?”
“是小米。”楊硯池拉著她的手,“山神,帶我去找長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