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呆在當場,程鳴羽立刻想起了混沌形成的所有條件:大量的死靈,巫池,以及巫池之中的精怪。
她忽然明白了糕糜先生的意思:婆青山有一個巫池;而巫池中孕育的惡意與邪念,竟然連婆青山的山神都吞噬了。
據糕糜先生所說,事情是從數百年前開始的。
緬甸的東籲王在建立一個繁盛國家之後開始朝外擴張,試圖增加自己的領土。
婆青山位於西南邊境,夾在南疆與緬甸之間。東籲王的軍隊與雲南王沐英家族的軍隊不斷爆發戰爭,緬甸軍隊在嘗到勝果之後接連向東和向北蠶食別國領土,最後甚至一把火焚毀了順寧府。
從順寧府被焚毀開始,明軍終於進行了反擊。手持皇命的遊擊將軍與參將率領軍隊奔赴雲南,和土司以及當時尚存的駐軍彙合,開始回擊。
只用了兩年,原本被東籲王吞掉的地區又先後一一回到手中。
明朝軍隊佔領了緬甸阿瓦地區之後,反擊終於結束。反擊變成了反攻,將士們終於收手,並認為此戰應該已經結束。但軍隊拔營離開雲南之後不久,東籲王再次出兵,先是收複了阿瓦,並且再一次朝著北方進攻。
一封封寫滿求援和控訴的信件快馬送往順天府。以當時順寧府的戰力和雲南土司們的軍隊,根本不可能抵擋東籲王朝善戰的隊伍。但當時在寧夏、朝鮮和播州都先後爆發了大戰,遙遠南疆的戰事雖然緊急,但順天府卻一直在猶豫:軍隊損失太重了,為了這麼幾個小小的、幾乎沒有任何收益的地區,是否還值得再出徵一次?
京師遲疑數年,東籲王終於再次攻破了邊境。
婆青山大戰便是那時候爆發的。
土司木旺麾下的一支軍隊,在婆青山與東籲王朝的進犯軍力碰上了。
大戰持續了十天九夜。
在第十個白天,一場古怪的大火從東籲王的軍隊中心燒起。
最先斃命的是帶隊的將軍。他分明藏身在密密叢叢的兵士之中,沒有流箭也沒有□□彈,他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嘭地一聲開始了爆燃。
從燃燒到斃命,不過短短一瞬。
東籲王的軍隊中爆發出驚恐的尖叫。緬甸兵士用聽不懂的語言,尖聲狂呼著一個詞。
“他們在喊,巫者。”糕糜先生嘶啞的嗓音,如同因為砍殺人肉人骨太多而磨損了的刀身,令人遍體生寒,“從土司軍隊們開始和東籲王軍隊對戰開始,巫者就是戰役中非常重要的角色。”
巫者是土司軍隊的人,但是他們實際上卻又不屬於任何人管理。
在戰爭開始之前,巫者大都生活在城鎮與山林之中。他們熟悉天穹與土地的一切變化,縱然其中會出現諸如鬼師這樣試圖司掌生死的巫者,但絕大多數的巫者仍然是順應天地流轉的規律來學習和生活的。
當日在婆青山的戰役之中,土司軍隊□□有十三位無名的巫者。
他們的姓名不會記載在任何書冊之中,甚至軍隊中的大多數將士也不可能認得他們。
臉上和手臂上布滿了古怪的斑紋,全都帶著黑色的手套,腰上綴滿叮當作響的玉石或者骨頭——而更能說明巫者身份的,是他們手中抓持的一根木杖。
木杖原本是銀白色的,但在長年戰役之中,已經被血色與殺氣浸染成了刺目的黑紅之色。巫者手持木杖,便無人敢隨意打擾。
土司的每一支軍隊出征總有巫者跟隨。他們沉默著走在隊伍的最後側,在戰場中也只站在後方,沉默寡言,從不多話。揮舞木杖賜予戰士天地的護佑,增加他們殺敵防禦的能力,這似乎就是巫者可以做的事情了。
“即便是巫者,也不可以隨意殺生。”糕糜先生在芒澤上緩慢踱步,緩慢說話,“正因為是通曉天地規律之人,所以才絕對不可違逆規律,絕對不可輕取人命。”
但婆青山戰役之中,巫者燒死了東籲王的將軍。
那時候戰役已經到了最後階段。
婆青山凹陷的山谷中血流成河,身著土司軍隊戰甲的年輕戰士們躺倒了一地,三百多人的隊伍,最後只剩下二十來人。
戰士讓巫者先走,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面對東籲王的軍隊根本不可能保全性命。
十三位巫者退出了將近一裡地之後,轉身攀爬婆青山,登上了婆青山的山頂。
從緬甸進犯雲南有數條路徑,婆青山就是其中一條。如果東籲王的軍隊透過了此處,他們身後的十餘個還未完成撤離的城鎮,將遭受滅頂之災。
於是,十三位巫者犯禁了。
當日天氣異常晴朗,只是過午之後,婆青山山頂上便籠罩著濃厚的烏雲。大雨傾盆,雷光從雲中透出,利劍一般的閃電由高處劈下,夾著沉重去勢擊落了被豪雨淋濕的巫者。
天罰降落在他們身上,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