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妥協
先帝駕崩,大皇子宋循那邊先行佔領京畿乘勢登上皇位,意圖將東郡王宋衍困於京中。宋衍為首的東郡勢力對於先帝遺命存疑,率領不下反叛,一行回到封地再到起事已有幾月,一路北征,年末開始慢慢愈發的迫近京中核心地帶,局勢一邊倒,結局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幾個月當中,寧薇作為主母王妃坐鎮東郡王府,只專心做著兩件事,一件是調理王府內務,那一批曾經收受過利益而幫著寧家做事的僕從,被找著不同的由頭被清理出府外。另一件事情便是專心精細照料女兒,近周歲的小郡主被養得如同粉雕玉琢的娃娃似的。
東郡王府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那便是從前是客居於王府的二小姐寧婉。外頭人人皆道東郡王妃疼妹妹,這些日子都到處打聽各家未娶妻的少年俊才,精挑細選,勞心勞力就為著給妹妹找個值得託付的郎君。日常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就是到了這年節也捨不得放人走。
殊不知,從前是寧婉賴在王府當中不願意離開,現今卻是想離開這東郡王府也寸步難行了。每每她對寧薇提起自己想回到忠烈侯府去,卻見著寧薇一臉語重心長,笑著握著她的手道:“王爺託付了我給妹妹找一門好親事,待他回來好給你保媒,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我怎能辜負王爺所託,再說了母親不也甚是著急你的婚事了,我做姐姐的怎好坐視不理呢?”
寧婉想要往忠烈侯府中傳達訊息,讓母親想辦法把自己給弄出去,身邊伺候的丫頭霎時間卻全都一個個裝聾作啞的,只敷衍對她說,王妃定會向夫人傳達小姐在王妃一切都好的,也會問好的,姑娘且安心在府中住著,待王妃給找一門好婚事。寧婉如今於這東郡王府當中,形影獨立,沒有一個可以依仗的人,就是向外求救也不行,形狀如同甕中之鼈,進退維谷。
年節時候,即使男主人不在府中,該過的節還是得過。王妃對於王府當中僕下是從不苛待,早早就讓蘭姨準備了年節錢派發下去,還吩咐了後廚把吃食準備得豐富些,讓還留在府中守歲的僕從都能好好過節。
蘇言現在將近周歲,王妃一有空便扶著她的小手讓她學步。蘇言當了這麼久奶娃娃,憋了這麼幾個月,簡直恨不得腳丫踩在地面上頭馬上能跑起來,只恨現在她這小腿軟綿得很,不怎麼能使勁站穩,只能攀著王妃扶她的手慢慢的站穩,最強也不過有些歪扭的往前面走一兩步而已。
王妃那邊乘著蘇言不注意的時候,故意試著鬆了手。蘇言那雙沒什麼力氣的的小腳站不住,一下迎面撲到了床褥上邊,軟綿厚實的被褥墊著雖說摔著並不疼,但蘇言還是氣呼呼的嘟囔了句:“娘親壞壞。”
聽著女兒奶聲奶氣,唇齒不甚清晰的抱怨了句,王妃樂壞了直捂著嘴巴笑,笑罷了便扶起女兒,將她抱起來讓其坐在自己懷裡頭。蘇言這會兒頭發已經不少,柔順細密,比一般周歲的孩子長得好。王妃特地拿了串了銀鈴鐺的紅頭繩給她紮了兩個小啾啾,走起路來一動就會叮當作響,襯著玉白透粉的小蘋果臉,格外好看。
“娘親逗言言玩兒呢。”王妃說著抱著女兒,親暱的往她粉嘟嘟的小臉上邊左右各親了口。
房間外邊有些動靜,一個通傳訊息的侍女垂首恭敬的進來了。蘭姨打起簾子出去瞧是怎麼回事,低頭聽了那侍女通報的訊息,臉色有些變化,才走入內間輕聲對王妃稟告道:“娘娘,夫人到府上來了,現在外頭求見您。”
王妃聽著這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馬上出去的意思,依舊抱著懷裡的女兒,伸手細心的整理她的小衣裳和小鞋子,年節新作的水紅色襖子,貼身又保暖,小郡主穿著跟個小福娃娃似的。
“需要把朝晞院那位請出來嗎?”蘭姨貼近王妃身旁,垂首輕聲問道。
“不,我並沒有打算放人。從前千方百計的進來這後院,現在豈是她們想走就能走的?不急著出去,讓母親自己待會兒冷靜清醒一些,省得總是頭腦發熱,做這些妄想,把別人都當傻子。”
年節時候外頭還下著雪,這王府廳裡頭的火盆燒得不算特別熱。寧夫人隨行的丫頭提了句,在廳中侍立伺候的侍女也應了,轉頭出去半天也沒見真的添添新碳加個火盆來,連人影都找不著了。眼見著寧夫人正喝著的茶葉半涼了,廳裡也不見著再有侍女過來伺候添新茶。
“沒想這王府這般對待貴客,夫人,需要奴婢再去外頭叫人過來伺候嗎?”寧夫人身後的丫頭見著這待客之禮實在不成樣子,忍不住這麼提了句。
“不必了,是我那女兒想要晾我一晾呢。”寧夫人不是傻子,自然懂得下人行事如此必然是背後主子的授意。“你再叫也沒有人搭理的,從小覺得她是個軟面似的人,沒想這回突然氣性強硬起來了,反倒真真讓我在她手下吃了虧,往日真是低看了我這個當東郡王妃的女兒了。”
“這回兒她的氣運倒是真的來了,到時候就不能再叫王妃娘娘了。”寧夫人闔眸,面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憂。
現今的局勢,寧夫人這個做母親卻不得不先低了頭。東郡王正揮師北上,直取京畿,成王稱帝不過指日可待。新王登基最重名聲,這個一路相隨,向來有賢名的原配正妻如無意外必是要封後的,待那時自己這個大女兒必將身價百倍。當時自己也只是想把小女兒一同送入王府以保萬全,沒想這一遭沒得便宜反倒觸怒了大女兒。
正想著時候,一個小丫頭進來了,垂首對寧夫人道:“夫人,娘娘說著廳裡冷得很,請您到房內說話。”
母女倆走到了這一步著實可悲得很,兩人坐於暖榻兩邊,中間隔著矮幾,一時間居然沒有話說。寧夫人看著臉上淡淡的女兒,想著緩緩氣氛,拉緊兩人的關系再說別的。於是看著寧薇懷裡頭坐著的蘇言,笑著贊了句:“一陣子沒有見了,咱們這小郡主長得愈發好了,想來將來必能夠承繼娘娘您的美貌。”
說著寧夫人朝著蘇言那邊伸手,做出一副和藹慈祥長輩的模樣要抱蘇言。蘇言心裡極為厭惡這唯利是圖的婦人,自然不肯被她抱,立馬轉頭往寧薇懷裡頭躲著,做出害怕慌張的樣子,聲音裡頭還帶著哭腔囔囔著求救:“娘親,怕怕,言言,怕怕。”哭鬧著就是怎麼也不願意讓寧夫人接近。
聽著寧夫人對寧薇現在恭敬的稱呼,蘇言心裡冷笑,母女之間的關系居然落到靠著利益來維系,有利則親,無利則疏。這寧夫人當真是好算計,如今局勢有變,就忙不疊的過來討好恭敬了。從前也不見寧夫人這個外祖母記著自己這個小外孫女,現在突然就成了咱們小郡主了。
“言言,她怕生得很,從前也沒大跟母親你接觸過,這一下突然要抱她自然是不肯的。”寧薇此時也並不承寧夫人的示好,把蘇言攬回自己的懷裡頭,只冷冷道:“母親,您往日事多的很,為妹妹操心著到處打點著,也沒有時間過來瞧言言。這般仔細瞧這小外孫女還是第一回兒吧?”
這一語出來,兩人之間將至冰點。寧夫人聽這話,便明瞭寧薇大半是已經知曉了自己與寧婉在背後做的事情了,甚至不惜將小郡主牽扯其中,不知如何把這話圓下去,只能強自維持著面上的笑意。
“阿薇,從前是母親一時糊塗了,你生氣也是應當的,切不可因此就離了血脈親情。”寧夫人接受了現狀,面色恢複如常,也不勉強做出慈愛的母親的模樣,反倒是換了淡淡的談生意的口吻了。
“你若是還氣從前的那樁事情,那你妹妹的婚事你就全數做了主,她有了歸宿。你便安下心別再與母親置氣。你終究是與忠烈侯府,一榮俱榮的,鬧僵了誰也沒有好處。”
聽到這裡,寧薇依舊沒有出聲,只是冷眼打量自己的母親。而窩在她懷裡頭的蘇言靜靜的聽著這場妥協商議,寧夫人真是好一個生意人,為達目的,沒有什麼是不可拋棄的,從前是後宅失利的大女兒,如今是淪為棄子的小女兒。
寧夫人也沒管寧薇的反應,兀自繼續往下說:“如今這一遭經歷過來,你也知道後宅女人爭鬥是怎麼的一回事了。將來你若入主中宮,那個地方只會比如現今的殘酷千倍萬倍,沒有人能靠著隆寵一世無憂,宮外總該還需要些依仗的,子侄輩這次跟著王爺北征總會有些功名到時候在朝中站穩了,也是你這個姑姑的助力。再說了,阿薇難道你就對於你與王爺之間的夫妻之情那麼篤定無疑嗎?”
蘇言感覺到寧薇扶在她肩頭的手指動了動,顯然這後半席話語觸動了她,接受寧夫人的建議無異於與虎謀皮,這個女人的貪念極重,時局變動隨時可能倒戈,但如今的寧薇別無他選。
“母親,一切待到妹妹真的嫁了再談。”寧薇也不看寧夫人志在必得的神情,只冷冷說道。“這裡奉勸您一句,若再有半點上次那樣的糊塗妄念,就別怪我這個當女兒無情了 。”
寧夫人見生意談成,露出了滿足的笑容,點頭應道:“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