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避寒
謝瑜這人雖看著平日裡有些嬉鬧不著調兒,但在正經事情上頭還是十分可靠的。比如說上回兒說過要安置謝府一家的事情,他與鄭成珏借了鄭家名下的一個小山莊。謝瑜來信跟謝夫人也只說是那地方有溫泉,立冬之後是避寒的好地方,那地方閑著也是浪費,林三娘如今懷著身孕總歸暖和些的地方有利於養胎。
謝白掀了簾子,回頭看見背後的淮安城,隨著馬車的前行變得越來越渺小,最後只剩下個淡淡的影子,一直鬱結在心中的問題才稍微得到紓解。如今皇帝病了這麼久,在幾個月前就把幾個兒子都召回到了京城當中,沒有絲毫立儲的意思,只是讓自己的大兒子西海王與小兒子東郡王共同監國。
看似平靜的局面,其實只是一根被繃緊到了極限的細線,很快脆弱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戰事一觸即發。淮安城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也將陷入戰火之中,父親謝涯鎮守東郡要地,兄長謝瑜與眾多東郡兒郎一同在戰事當中揮灑熱血。謝白在王座更疊的動亂之中所能做的所想做的,不多,保護好他的家人。
既是借了人家,便要禮數周全,必定是先去拜訪過主人鄭國公。鄭國公一聲戎馬,戰功無數。如今已經告老還鄉了,從前鎮守邊疆的生活習慣還是改不了,謝白隨母親小姨登門時候,管家告訴他們國公還在校場上,把他們迎了進去廳裡飲茶休息,差人去請鄭國公了。
雖是封侯拜相的人家了,但廳堂簡單樸實,沒有什麼花哨風雅的東西。想來平日也是沒有什麼客人來訪,府中大多邊疆回來的將士,大多軍人鐵血,少在屋內,鄭國公也不喜過舒適奢靡的生活。但僕下見著謝夫人是柔弱夫人,而林三娘還身懷六甲,謝白又是個小少爺,想著照顧得周到些,費了好些勁兒找了火盆,才總算使得廳堂暖和些。
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了,但這位鄭國公進門走路帶風。他往幾人面前一立,身形挺拔,步伐沉穩,自帶一番凜然的氣魄,鷹眼白須,精神矍鑠。謝白隨著母親起身向鄭國公行禮。
謝白上輩子對於鄭國公可算是印象深刻。上輩子鄭成珏和謝瑜沒死在邊疆那邊,倒是回來坦誠的時候差點死在了鄭國公的棍棒之下。謝瑜這等皮厚之人,因著顧惜弱之間的兒女情長消沉不已,常被謝侯家法伺候,後來被打簡直如撓癢癢似的。但那一回謝瑜替鄭成珏捱了一記,當場吐出血來,可見鄭國公寶刀未老,雄風猶在。
鄭國公揚手止住了謝夫人與林三娘行禮,他只道說:“不必多禮了,之前成珏已與老夫說過這事了,莊子你們盡管去住吧,那莊子閑著也是閑著。”
謝夫人忙頷首致謝:“多謝鄭國公了。”
鄭國公只搖搖頭道:“如今時局紛亂,謝大人身負重任無法照料女眷。老夫雖也是一副老骨頭,還是受得住方寸之地的安寧,你們便放心住著吧。謝大公子是成珏少見交好的同道,老夫本該盡一番地主之誼的,但這府上習慣了簡樸,也拿不什麼好的東西招待客人,不嫌棄便用過午飯,再去莊子那吧。”
也是主人的心意,自然是不好推拒的。一行人在國公府上用過午飯後,在鄭國公府上的人護送下前去位於山上的莊子。那騎馬行在前頭老頭咋看起來不大起眼,但謝白看他握著韁繩凸起的手筋和厚實的繭子,看得出來這人應是隨著鄭國公在沙場上拼殺過的武將。
那人聲音洪亮,閑聊道:“謝夫人,這莊子雖建在山上,地方是偏僻了些,卻也是個避寒的好地方。因為莊子裡頭有溫泉四季如春,即使是數九寒天也不大冷。每隔幾日我會到莊子上送東西,您先住著若還缺些什麼,盡管開口。您們是謝大公子的親眷是當好好照顧著。”
這話這般說來,謝白聽著這一回被這般奉若上賓倒不算全數承著鄭成珏的面子,還有謝瑜的原因。謝白問道:“您認識我家哥哥嗎?”
“認識認識,謝大公子是個實在有趣的人。別家公子一般與我們這些大老粗說不到一塊來,也就是謝公子他能跟咱們混一塊喝酒吃肉,對邊地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與我們這些長居邊地幾十年的人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的,倒真是個奇人了。想來也只有他這樣的人,能夠入得了我們家公子的眼,交上朋友了。”
謝白心中佩服謝瑜這交際的本事,那人臉皮厚實,巧舌如簧,哄人交際的本事一等一的,若是他真的花心思想與什麼人熟絡,倒真沒什麼人能夠拒絕。
莊子在他們來到之前已經收拾幹淨了,雖也是鄭國公府一貫的簡樸風格,卻讓人十分舒服。莊子伺候的人也是臨時派上來的,就個燒飯的老媽子和一個丫頭,連帶著原本在莊子看守的老大爺。此地是鄭家的地盤,有鄭國公守著,安定太平得很,所以也沒有特別怕什麼看莊子的守衛。
在這山莊上頭避寒的日子其實過得也十分的簡單,林三娘專心養胎,她女工上頭並不十分精通。尋常待産婦人通常在這時候會為孩子準備新衣裳,林三娘做不來,只偶爾看著姐姐謝夫人做,滿眼豔羨。於是她把打發時間的主意打在了自己的小侄子的身上,消遣謝白成了她日常生活最大的組成部分。
謝白以為比其他人多活了一輩子,就可以逃出魔掌,現下看來實在太過天真了。哥哥謝瑜太過不要臉,而小姨的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他想躲就能躲過去的。
林三娘此時穿著件從老媽子那借來的大襖子,款式有些老土但保暖效果拔群,手裡抱著小手爐,坐在避風雪的廊下指揮著謝白堆雪人。如今已是將近六個月身孕的林三娘,謝夫人再如何也不肯放她到外頭去玩雪,於是林三娘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謝白去堆雪人,自己就在廊下看看。
“白哥兒,那雪人的身子堆得滾圓些才好看,往上頭多堆雪,對對就是那樣。”
謝白聽著小姨的指揮,他再怎麼不樂意天寒地凍出來堆雪人,也終究是母命難為,只能夠認命的在地上又捧起一堆雪,往雪人的圓肚子上邊堆上,再拿手拍結實。
“姨姨,您都怎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對堆雪人這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兒這麼感興趣呀。”謝白埋頭幹著,鼻子凍得有些難受,猶是忍不住吐槽一句。
“白哥兒,你不就是個小孩子家家,你看你整日窩在屋子裡頭看書也看不出什麼,你娘這些日子可擔心你越發的悶葫蘆了。小娃娃還是活泛些的好,多出來活動有利於身體健康。”
謝白揹著林三娘無言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自己可是堅持晨間出來鍛煉的,跑步,揮空,箭矢一樣沒有鬆懈落下過的,怎麼就成了整日窩在房內,沒有出來活動了。
“再說了,我肚子裡的小娃娃想看雪人,你這個做小哥哥不該給堆個雪人看?”林三娘摸著自己隆起來的肚子,滿臉將為人母的滿足感,笑道:“ 白哥兒,再給那雪人添個眼睛鼻子才好看。差不多了,在外頭待太久了,你娘親她等會兒就得過來催我們進去屋裡了。”
謝白點點答應,也不再說其他,認命的轉頭去尋個樹杈和石頭去給那雪人當鼻子眼睛。上輩子的冬日,他們可沒有這般悠閑。謝府一幹人在淮安城破的戰火之中四處奔逃,謝夫人被擄,林三娘為護著他險些滑胎,謝瑜從前線折回連夜截道。
冬至前夕,莊子裡頭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蕭如景。據蕭夫人所寫的信裡解釋,蕭如景在家沒事突發奇想,覺得上等東珠研磨成粉是否會比一般珍珠藥效好,就把宮裡賞賜的東珠給磨成了粉兒。惹得蕭大人暴跳如雷,直接喊著要把這逆子綁了石頭沉湖。一般尋常價格貴些的東珠珊瑚倒也算了,蕭家也不是缺錢負擔不起來,偏偏這小子過於識貨,從中挑了最為金貴的皇家賞賜,這般作踐。
蕭夫人委婉的委託謝夫人看管他兒子一陣子,等蕭如景他爹火氣下去一點兒,不會見著蕭如景就有將其除之而後快的沖動的時候,再把人給接回去。謝白看著鼻青眼腫,氣色卻十分不錯,還能有心情與林三娘嘮嗑的蕭如景,心道這人真是十分的不安分,眼看年節將至,卻被親生老爹掃地出門。
謝白轉念倒想起了另一事情,蕭如景這父親蕭譯作為京中重臣,自從東郡這邊起事之後在朝中告病在老家待著避禍也有一陣子了,看似態度中立兩邊不偏向。此番對於自己夫人將兒子送到東郡地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來也是早早看出了局勢傾向東郡這一邊了。上輩子蕭譯能夠關鍵時刻為東郡王城外之路搭一把手,為蕭家撈一份功勞,保證了蕭家在昭順時代繼續長盛不衰。
看來也不是全是偶然,足見蕭譯這老狐貍不動聲色撿漏,這城府心眼之深沉,卻不知怎麼就生了蕭如景這樣無心仕途,只想研究藥物找人嘮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