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早逝
謝白以一種幽魂一般的狀態漂浮在半空中,低頭望見下邊的自己躺在榻上頭一動不動,宮裡頭派過來的老禦醫把著自己的手脈,臉色十分的凝重。老禦醫又伸手往脖子的經脈和鼻子下頭探了探,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朝著旁邊站著的自己的妻子三公主元慶搖搖頭,道:“駙馬已經走了,卻也算安詳沒有受著大的苦。還請公主您節哀,顧惜自己的身體。”
自己這個向來大方得體,禮數周全的公主發妻元慶,此時聽聞自己的死訊,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元慶轉過身來看著謝白躺在床榻上頭的屍身,只是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對著老禦醫點點頭,讓丫頭將他送走。
四處無人,元慶方才自言自語嘆惋了一句道:“駙馬這一病居然走得這麼急。就是可憐了侯爺和夫人尚未趕來見上見著最後一面。”這話說得甚是悲憫慈悲,卻也無情涼薄得很。
元慶明明是謝白明媒正娶的發妻,此時無人之處這話說得可真夠置身事外,彷彿是說著別人家的事兒,自己這駙馬到頭來在這位殿下心裡原是這般毫無分量,謝白有些自嘲的想著。自己這輩子過得夠悲催,不過元慶就是這個性子,他也病了這麼久,她表現得如此鎮定淡然倒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說來自己和元慶的這段婚姻也沒有旁人想的那般夫妻恩愛,意合情濃。一邊是名滿京華的貌美小謝候,一邊是才色雙絕的皇家三公主,天子賜婚,不過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在一塊兒,什麼才子佳人,佳偶天成不過都是別人嘴裡頭的。這是一段符合眾人期望的才子佳人,珠聯璧合的婚姻,婚後不過相敬如賓,禮數周到,沒有什麼不好。但這些年駙馬當下來與其說是公主的丈夫,倒不如說是一名稱職的皇家近臣罷了。
說到底不過是自己沒有那麼喜歡元慶,元慶也待他不過敬重和睦罷了。也虧得這般,自己二十多歲早早過世並沒有給元慶帶去太多傷悲。無損於這麼德才兼備的公主在京城人民的完美形象,甚至添上幾分惹人愛憐的悲慼色彩。這幾日她有條不紊的操持著自己的後事,公主府的一切依舊井井有條。
夜裡頭宮裡來了宮人。謝白認得這嬤嬤,是元慶母妃寧惠妃身邊得力老人了。她安撫了元慶幾句,而後才對元慶傳達了寧惠妃那邊的意思:“殿下您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最好的年華,又是這般才德樣貌,任是誰也是不忍心自棄的。娘娘那邊也是這麼覺得的,謝駙馬是好,終是福薄了些,與您沒有什麼緣分。還是再找門親事,娘娘那邊有幾個不錯的人選,殿下不妨抽空入宮一趟自己看一看。這種事兒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即使公主位高於比駙馬,不必守喪,此時還在喪期,此事還是諸多不宜。還請嬤嬤你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訴母妃,此事我自有分寸的了,容後再議吧。”
元慶說這話時候低著頭,謝白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即使兩人並不是什麼恩愛夫妻,不存在著舊情難忘,但這不合禮數的事情元慶到底還是不會越雷池半步。謝白見著元慶這般,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嘆了。這一段天家所賜的姻緣,竟然把他們兩人都活得這般可悲。
倒是可憐了自己那黑發人送白發的人的父母。母親一輩子都被父親謝侯捧在手心疼,幾十年都沒有受過多少苦,四十多的婦人看起來也相當年輕,眉目溫柔,此時靠著丈夫泣不成聲,哥哥謝瑜也立在旁邊扶著她。
來得最晚的是一直在南方隱居的小姨夫婦,兩人穿著素衣從馬車上下來,先是溫言安撫了母親幾句,方才入了靈堂。小姨林三娘是活得一輩子傳奇出彩的女人,從農家女到富甲一方的女商再到如今的國公夫人。
林三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依舊,進門時點頭與穿著喪服的元慶致意,幽幽的嘆了口氣才開口道:“公主你也是個可憐孩子。臣婦這裡有一句本不該說的。您是個無可挑剔的皇家公主,卻是不該嫁給白哥兒的。這段姻緣終究是將兩人都委屈了。”
林三娘看著侄兒黑沉的棺木低聲絮語道:“白哥兒,你小時候姨姨愛逗你玩兒說讓你將來娶個公主。你這傻孩子倒真當了駙馬取了公主,卻沒娶上個真的疼你愛你的妻子。”
現在謝白不過是一縷幽魂,聽得林三娘這一番話也不覺點頭。堂內忽而一陣大風,吹得靈幡飄動,謝白再也站不穩了,他半透明的身子似乎馬上也要隨之也要消散了。
“白哥兒。”謝白聽得耳畔有母親溫柔的低聲呼喚。
這是被吹到那個犄角旮旯去了,謝白緩緩的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謝侯府自己那間臥房的床榻上頭,眼前的謝夫人比起參加自己喪禮那時候年輕貌美許多,發如鴉羽,眉若遠山。見自己還沒有緩過神來,又伸手推了推自己道:“都這時辰了,你這孩子也該起床了。”
謝白伸出自己手,進入眼中的是一雙肉乎乎的小娃娃的手。他呆呆的讓母親拉起起來洗臉,映著盛滿水的銅盆。他瞧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白白胖胖的臉,黑乎乎的眼睛擠在在胖臉裡頭。
小謝候 貌美才高名動京華,芝蘭玉樹引人豔羨,卻也曾經有段不堪回首黑歷史。世人皆知謝小侯風姿翩然,極愛稱道他的冰雪凜然,卻甚少知道他在小時候個白軟遲鈍,常常被人嘲笑的小胖子,小時候都活在兄長謝瑜的陰影下邊。
“怎麼你今兒不舒服?還在生氣你哥哥昨日逗你那些話?”謝夫人見謝白舉止有些異常,不由得開口勸慰安撫道:“哥哥不過與你開玩笑罷了,何必當真呢?”
得了吧,對於謝瑜這人他再瞭解不過了。不管他昨日是做了什麼,謝瑜絕對是認真而故意的欺負他的。謝白覺得自己長大後那拒人千裡又多疑別扭的性子,十有八九就是因為小時候讓謝瑜給欺負捉弄得狠了。
“我們快些收拾好,等等出去瞧瞧小姨讓人給你從西北帶回來的生辰禮。”母親催促著謝白,說著給他套上了外裳,又拿了把梳子給他梳頭。如果不出意外,那西北帶回來的禮物應該是一對通體潔白晶瑩的羊脂玉麒麟。這正是林三娘送給自己五歲的生辰禮,謝白想這應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沒想自己卻是得了一番奇遇,回到了這時候來了。
“三娘她在北地那兒來了信,沒這麼快回來得先去趟京城,捎了對玉麒麟給白哥兒玩,說是怕趕不著他的生辰回來了。”早間飯席上頭母親提起了妹妹捎來的信兒。
父親謝涯點點頭,有些唏噓道:“她這些年都在外頭跑著找人,心裡說到底還沒放下那陸家小少爺。也是難為她了,人找了這麼些年沒有一丁點音信,她卻還是不肯放棄。”
“興許姨姨很快就能找到姨夫了。”謝白裝作孩子般天真的語氣說道。確實是大可不必擔心,自己那位小姨父此時好得很,而且很快就會現身,上輩子已經經歷過這段時光的謝白自然跟在座的父親母親心境大有不同。
謝白畢竟不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孩童了,對於糕餅沒有什麼興趣,也知道自己現在這體型也是該好好控制了,便在早席不多動筷子。平時愛吃的弟弟今日幾乎不怎麼動筷子,這稀奇的事情自然逃不過謝瑜的眼睛。
謝瑜貼著謝白身邊,壓低了聲音調侃謝白道:“是不是昨天白家二小姐送的核桃酥偷吃吃撐了。今日桌上這麼多好吃的,我們白哥兒居然吃得這麼少?”
謝瑜這人從小就仗著這副騙人的好皮相在外頭沒少去招蜂引蝶。從這少年時期,那些小姐就老透過他給謝瑜遞東西,中間給他一些好吃的。每回兒謝瑜逮著了總得羞他一頓。上輩子確實年紀小才被謝瑜捉弄,這輩子還傻乎乎讓他捉弄。
“你再拿我說笑,我就告訴爹爹孃親,哥哥你喜歡那家的小姐,心疼那小姐送的核桃酥被我吃了。”謝白瞪著眼睛,不示弱的對謝瑜的調侃懟回去。
謝白這話剛說罷,只見謝瑜摸摸鼻子有些不適應,卻也不再說話。雖說謝瑜存著想捉弄弟弟的心思,但他並不想因此莫名惹上莫名其妙的桃花債,心道自己這弟弟怎麼突然就開竅,腦子一下子轉過來了,這般牙尖嘴利不好欺負的模樣,倒不像從前傻乎乎的好玩了。
“對了,王妃昨日給東郡王生了個女兒,東郡王的第一個孩子。東郡王雖貴為王爺,這些年與我一直摯友相交,這般喜事需備上一份禮送上才是,也算是聊表心意吧。”謝涯忽想起這樁事便交待夫人道。
這位郡王長女謝白倒是有些印象的,自己上輩子還與母親一同參加過她的百日宴會。只可惜東郡王府這小丫頭沒什麼福分,還未能撐到東郡王登上皇位給予公主封號便天生不足夭折了,不然她應是王朝裡頭最受榮寵的嫡長公主,比起上輩子頗負盛名的元慶三公主還高貴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