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小嬰孩有種特殊的感情,大概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小的孩子,他不知道剛出生的孩子原來是這麼小這麼脆弱,不知道自己剛出生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這麼小這麼脆弱的生命,那些人怎麼會忍心就這樣把他丟在垃圾桶旁邊?
阿全咬了咬牙,翻出育嬰室之後一口氣跑到了操場上。
阿全其實很少哭,就算被年長的孩子欺負了之後他也不哭,但那天晚上他一個人蹲在操場上哭了很久。大概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明白自己並不是生來就沒有父母,而是也和那個暖箱裡的孩子一樣,只是被父母拋棄了。
他後來又去了一次育嬰室,那時候那嬰兒已經渾身開始發紫,大夫說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玻璃罩,像是敲門一樣小心而有節奏感,他對那個孩子說:“要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你,沒人會幫你,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給他們看,告訴他們,你誰都不需要也能活得很好。”
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那個嬰孩說的。
然後他放了一顆棒棒糖在暖箱上,他說:“等你好起來,我請你吃糖。”
他說:“我會保護你。”
那個孩子後來有了個名字,她叫七七。
不過那時候阿全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他正忙於在十三街上摸爬滾打,或是從雜貨鋪老闆那裡偷幾把小刀,或是從紅豆糕的攤兒上順幾塊涼糕。
他並不是不知道這些是錯的,但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已經遺棄了他,那麼他對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任何責任了。所謂的規則和規矩,也不過就是個屁而已。
他需要的,只是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有錢,有食物,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他也只能靠自己。
他也因為這樣經常被教務處那個老頭兒關小黑屋。
關小黑屋他不怕,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旦被關起來就會嚇得哇哇大哭,他只是會覺得餓。
大概是正在長個頭的時候,他吃得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多,教務處的老頭兒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只要把他關進小黑屋,至少有一整天是什麼都不會給他吃的。
阿全有點後悔,早知道今天就先不去彈珠房,應該去麵包店偷幾個麵包的。
小黑屋原本是個廢舊的體育館,有個不大的籃球場,阿全在屋裡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籃球。就算找到,他也沒力氣打了,餓得腿都軟了。
他找到一堆墊子跳上去,仰面躺下望著頂棚出神。
就在這時候鐵門突然響了一下,阿全警覺地從墊子上坐了起來,盯著門口問了句:“誰?”
教務處老頭兒不會這麼好心來給他送吃的,不關夠一整天也絕對不會放他出去。他有點擔心是高年級的孩子來找他的麻煩,雖然他平時也沒少找高年級孩子的麻煩,但現在這個時候打架不是好主意,他根本餓得連胳膊都揮不動了。
阿全警覺地盯著門,盡管門是鎖著的,但他知道高年級裡有幾個撬鎖小能手。
所以他們盡管也常被關小黑屋,但很少挨餓,中途溜出去吃個飯再跑回來簡直輕松得很。阿全有點感慨,他要是也能學會這個技能,就不會被關在這裡挨餓了,不過他就算餓死也不打算跟高年級求教這種生存技能。
“誰在那裡?”門外的動靜突然停了,阿全正打算躺下的時候又聽見了動靜。他幹脆跳下墊子,走到門口喊了一聲:“說話,不然我打人了啊。”
門縫裡塞進來一個東西,大概被這聲一吼嚇到了,那東西直接從門縫下面滾了過來,阿全這才看清是個麵包。隨著麵包滾進來而迅速縮回去的還有一隻小手,很小很白的手,阿全蹲下身子想再看一看的時候,那手已經縮了回去。
“有喝的嗎?”他撿起麵包咬了一口。
門外的人沒有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小心地從門縫下塞了一包牛奶進來,這一次沒等阿全出聲,門外就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應該是嚇跑了。
阿全笑了笑,背靠著門咬了一口麵包。
應該是低年級的孩子吧,福利院給十歲以下的孩子供應下午點心,這麵包上的生産日期還是今天的,紅豆餡兒。
阿全幾口吃掉了麵包,靠在門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後來在鋼琴室見到了那個給他送麵包的孩子,要說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孩子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手吧,那又細又白的小手指在琴鍵上跳躍的時候,他想起了從門縫下伸過來的手。
他走過去問:“是你吧?”
正在彈鋼琴的孩子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黑而亮的大眼睛在日光下閃著讓人心髒發顫的光芒,他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一個九歲孩子的目光,那樣明亮而清澈,簡直像中秋節的月亮一樣。
後來他才知道那小姑娘叫七七,並不只是自己,她給所有關小黑屋的孩子送過食物和水,至於是為什麼他後來問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