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坊趙家後院的榕樹下, 原本如竹一樣挺拔的身影此刻有些頹廢,石桌上倒著兩只空了的酒壺,酒意微醺仍還不夠, 他擺手讓下人再去拿幾壺過來。
未幾, 一隻指節分明的手放下了兩只酒壺。
趙懷瑾手撐著頭,閉著眼睛另一隻手摸索著去拿酒壺, 灌了一口後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抬頭斜看去, 一身羽林衛軟袍的趙懷瑜站在他跟前, 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趙懷瑾笑了一下, 繼續喝酒。
趙懷瑜沉默的坐下,看著弟弟喝酒,他第一次見志得意滿、漱漱颯颯的弟弟這樣酗酒,如此失態。
弦月當空,兄弟倆一個默然,一個喝酒,這種較勁般的對峙,二人從小就不相上下, 而在楚言一事上, 往往是他這個做大哥的率先開口, 此次亦不例外。
“就這樣, 放手了?”他天生威嚴,語調冰冷,多少會有一點質問的意味, 但又不讓人覺得反感。
趙懷瑾放下空了的酒壺,看向哥哥,眼中盡是失意:“今天大哥也看到了,那麼危險的舉動,她寧願受傷都不願再與我有瓜葛,我能如何?”
趙懷瑜默,校場上的一幕他當然看到了,所以他未曾阻止,看到楚言那麼拼,他也不知道是希望她贏還是輸,但婚嫁豈是隻論感情?
趙懷瑜面色微緩,道:“這世間有恩情來往,所謂來往即你益我益互相為之,沒有人能夠一直的付出不要回報,也沒有人能施以恩情等到別人十幾年後償還,世家的延續斷不得代,尤其是楚家的兩個爵位還都是第一代,若無人繼承,則一世而終。”
東都的名門望族遍地都是,但能娶楚言並不多,因為聖上說的那句“明河郡主所出二子繼承關內候”,這是聖旨,不得不從。
所以楚言的夫家首先排除的便是李姓人家,李姓是天家皇姓,李姓改楚姓,大逆不道。
至於為何是嫡次子,因為嫡長子是要繼承本家的,長子之子改他姓,說出來難免面上無光,好奇似貪圖攀附楚家。
爵位什麼的,定國公早已經看開,但楚言看不開,定國公知道孫女的執念,便認真篩選著,孫婿家世要相當,不然總會有閑言閑語,影響夫妻感情。本人也要有本事,能護得了孫女、扛得住壓力。
趙懷瑾便讓定國公盯上了,趙相公的嫡次子,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簡直是為了做他的孫婿而出生的。
而正好,楚言心慕趙懷瑾。
他說到這裡,趙懷瑾更是自嘲:“我求阿耶去向楚公求親,但被拒絕了,楚公從來不在乎爵位,他只在乎茜茜過得好不好。”
以前定國公與阿耶的意願,他都清楚,是他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辜負了楚言的一生,辜負了定國公的託付,他心下澀然,松開了一直握著的酒壺,艱難道:“是我對不住他們,一切都於事無補了。”
烏雲飄來,遮住了微弱的月光,他眼中澀然,道:“大哥,她也重新來過了。”再也不是滿心趙懷瑾的楚言了。
趙懷瑜眼神深沉,頭一次見到弟弟這樣頹廢的樣子,不知珍惜追悔莫及,大概便是如此。
“那韓小娘子呢?”他問。
趙懷瑾愣,繼而笑了:“大哥莫不是信了那些風言風語?”
“我從未見你對哪個女子那麼用心,便是茜茜你也未如此。”初聽到這個訊息,尤其是聽到楚言與韓婉宜長得頗為相似,他也一度吃驚。
趙懷瑾的臉上露出一絲嘲笑:“她是個可憐人,我救她是應該的。”
趙懷瑜鎖眉,自他從江南道回來之後,覺得弟弟的心思更難猜測了,藏著許多事,尤其是對楚言的態度,堅定果斷,他感到欣慰,阿瑾終於放下了面子,誰知楚言也變了,對他的弟弟避之不及。
看著趙懷瑾消沉的喝酒,趙懷瑜頓了一會兒,沒再說話,吩咐下人照顧好弟弟,出了院子卻見趙望月站在路上,小臉上滿是不悅。
“二哥在喝酒?”她問。
趙懷瑜不答,只道:“夜裡冷,你早點回去。”
趙望月沒有動,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坐在石桌前的人還在伏案喝酒,她眉頭蹙起:“是為了明河?今天二哥與明河的比賽全城皆知了,他不是不喜歡那個女人嗎?”
趙懷瑜眸中閃過一絲不悅,道:“阿孃怎麼教你說話的?禮規女德哪裡去了?”
趙望月看向他,面上好笑:“大哥問我的禮規女德?你護著明河時,怎麼不問問她的禮規女德去哪裡了?一個不知禮義廉恥的女子,大哥和阿耶居然想讓她來做我的嫂嫂?”
“這是阿耶的決定,誰都不能阻止,你又何必跟別人比較?”趙懷瑜道。
趙望月嗤笑:“隨你怎麼說,反正你們都喜歡明河,我這個妹妹遲早是要嫁到別人家的,你們當然不會關心我了。”說罷,頭一甩,氣鼓鼓的撅起了嘴。
趙懷瑜面色緩了下來:“聽誰胡說八道的,不管將來你嫁給了誰,永遠都是我們的妹妹,我們永遠都會保護你。”
趙望月小孩子脾氣,聽到他這麼說,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卻還強做生氣道:“我才不信,後天你們還要去校場是吧!我也要去!”
“那裡危險,你又不會騎馬。”他的面色又嚴肅起來。
趙望月才不怕他,委屈道:“我看看不成嗎?你們在外逍遙自在,我在家也很悶的,”她抓住他的衣袖,左右晃著撒嬌道:“我保證絕對聽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