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學習宮廷禮儀,小千子曾跟莫菁提及宮中女眷是如何練習行步的。
頭上頂個花底青釉冰裂紋折腰碗,踩著碎步,直著腰往前走。要的是正儀姿,倘若姿勢不對,或者走的快了,折腰碗落地,教化姑姑得罰,怎麼罰?頭頂個二十斤重的大口青花瓷盤子,抬高雙手扶正盤沿,兩邊跪在跟前,腰板子得挺得直直的,否則給教化姑姑看了不滿意還得繼續罰。誰白日裡摔折腰碗摔得最多,誰跪的時間就按著摔碎的個數成倍地去算。
有些手腳不靈活的,跪上一整晚也是有的。故而出了師的宮娥往後是看到大青花瓷盤就害怕,有時候犯了錯,自己的掌事姑姑又不忍心將人罰去永巷令,便自己私底下罰。
可自己私底下罰,輕重的度要拿捏得好,罰輕了,起不到警醒作用,下次底下的宮娥女官還犯,於是就想出這種法子來,效法從前教化時,誰錯了,跪在宮女居住的院子裡頂個青花瓷大盤口,罰下來不止頸脖跟著受累,腰板膝蓋連同四肢沒有哪處不遭罪的。
莫菁從前沒有試過,今日總算嚐出了苦楚來,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手指死死地扣著青花瓷大口盆沿。沒料著剛過半個時辰,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來。
她跪在風雨裡,也沒個遮擋,大花盤底子深,好一會兒接了滿滿的一盤雨水,愈發地沉重起來。方才還有同住附近營帳的宮人來往,知道她受罰,相熟的過去問幾句,素未謀面的也有駐足好奇的,現在雨一大,人都回了帳內,影兒都沒一個。
莫菁跪在頂著個大盤子,愈發地暗裡叫苦,一張素白的小臉連同秀髮泡在雨水裡,雨簾子打在跟前,連眼睛也睜不開。就這麼撐了足了一個時辰,雨勢還不見停,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紫,上下牙磕得打架似的,咔咔響。心說,這下可好,連老天爺也覺得她做錯,這有風有雨的架勢,還活象是罪無可恕。
樂極生悲,心裡暗勸自己,要不裝暈算了?
可這一暈,又怕葒鶯氣還沒消,她不要自己將來去永巷令受罰已經算是徇私,要是自己這點罪也不遭還真說不過去。
夜『色』再深了些,有些帳營已經落下了燈,雨勢也有些變小,細細密密如同牛『毛』針。監欄院的中官眼尖兒,離遠便瞧見那個跪在風雨中的人,躬腰打著傘忙道:“九千歲,那是泰坤宮的青姑娘。”
話雖如此說,跟前的貴主似乎早已看到,在地心站了一會兒,雨針落在纁裳下襬『露』出的足尖前,腰間墜著銀綬和玉牌,表情仍是淡淡地,一副和風霽月的樣子,冷白指尖慣『性』地滑過藏在衣袖下腕間的佛珠。鳳眼吊梢,只側了側視線,頭也沒回,緩聲問身後的人:“怎麼回事?”
隨侍的中官一面將傘再打過去一點,生怕有一丁點兒的雨絲落在這尊祖宗肩上;一面忙使眼『色』給身後的隨行。
身後的小宮伯也是個伶俐的,得了指示,提著燈便去行事。
沒一會兒,才冒雨跑回跟前來,跪在地上一面勻氣,一面將莫菁罰跪的始末簡單報了一遍,末了,自作主張多加一句,說是罰跪兩個時辰,現下還差半個時辰有餘呢。
私自揣摩主子心思的要不得,不過恰好能切到緊要處上的,也算是馬屁拍到了點子上。
瑛酃仍雙手搭在跟前,目丏)起眼角出處紅豔豔的梨花描樣兒,淡淡道:“是該罰。”
轉身要往營帳處走,眼角餘光還似暼了眼傘外的風雨。
打傘的中官有些彷徨,心思沒有著落,這是要管還是不管?跟前這尊貴主心思難猜,管還是不管。管呢,自作主張又怕得不償失;不管,可現在雨中受苦的那位,板上釘釘是這貴主心裡頭的人,旁人或不知,他隨侍跟前,兩人箇中的來往最是清楚的。是權傾朝野的大拿,平日裡殺伐果斷,把持起來眼睛也不眨一眨,偏生在這等事上卻患得患失,生怕顧人不周,要了人了,還得藏著掖著,故而這地位不是明擺著的麼。
沒走幾步,卻見跟前祖宗停了下來,自腰間摘下玉牌,隨侍的中官忙接了過來,才聽見夜『色』裡曼聲傳來一句:“你去,但要不要受,得看她的意思。”
是該領罰,可他這頭也想要以權謀私。
莫菁眯著眼睛瞧見不遠處的中官打著把傘疾步跑到跟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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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蹲踞在自己面前,一把傘傾過來,擋了她跟前的雨一大半兒,恭聲喊她小姑姑。
這人兒她認識,從前跟他傳遞信物時,每回都經這宮伯之手,雖說是在他跟前隨侍,但以他謹慎多疑的『性』格,對這宮伯的信任有時候也叫莫菁覺得好奇。
不過她回頭想,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他壓根兒就不怕兩人對食的事情敗『露』。
莫菁收回心神,眼睛眨了眨,又聽見這宮伯說道:“小姑姑,現今雨大,你躲著,等回頭停雨繼續領罰也是一樣的。奴才這廂已經跟葒鶯姑姑打過商量了,小姑姑你就免去這一層擔憂。”
回頭再領?哪兒還有回頭再領這個道理的,中途截了,最後只怕不了了之。
莫菁抬了抬眼,瞧見不遠處的葒鶯一面撐著傘,一面打著燈,面沉如水,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走過來,站在幾步之外,耳墜子搖晃著,末了,只淡淡說道:“既然宮伯叫你起你便起吧。下雨天躲雨也是這個理。”
莫菁靜默了半會兒,才咬咬牙,對著那宮伯回道:“多謝宮伯的好意。竹青責身省過,天公這時候下雨,怕也是警醒竹青,日後要以此為鑑。天意不可違,便該受著。請回吧。”
那宮伯滯了滯,又想起方才那貴主的囑咐,原是主子早已有此一料,也不勉強,說了幾句勸勉的話才起身離去。
宮伯走後,卻見葒鶯仍是打著傘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莫菁仰著臉,見葒鶯臉『色』平靜,一時竟不知她是何情緒。
正當心頭忐忑之際,葒鶯輕嘆一口氣,蹲了下來,拿出手絹小心翼翼地為莫菁擦拭臉上的雨水。
“傻姑娘,明明就是你做錯了事,卻總叫人心疼。你沒有教姐姐失望。你別怪姐姐狠心又多疑,今日你若真受了那宮伯的恩惠,只怕姐姐也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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