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甫出,莫菁明白過來,是了,當初不過是朝中的人想利用劫案在權力鬥爭當中圖求自己有利的部分,若目的達到,誰又在乎主謀是誰?劫案只是一塊踏板,一個工具,若除開個中算計,沒人會在意案件本身,便是如今這次剷除天水一崖匪寇餘孽,不過也是晏褚帝與慕氏藉此案為自己謀算。所涉案人是死是活?若說真有在乎的,便是那車府令了吧,可關廷是他的人,此番莫瑾授意,若無那車府令默許,只怕關廷也不會有所動作。
既如此,最該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了,更何況旁人?
忽地,她似想到什麼,急急又問道,“還有一個。當日奴家落入那幫匪寇手中,幸得逃脫,可還有一個追了出來。”
關廷望著她,平靜答道,“那人現今落入千歲爺手中,結局只會比他的同夥差,不會好。”
莫菁還欲開口問些什麼,卻被人打斷。
“你若還想問什麼,何不直接問雜家?”
她與關廷循聲望去,正見瑛酃風雪裡長身玉立,披著禦寒鎏金紋鶴氅,他面上平常,一雙極好看的眉眼漫著熙和笑意,可浸在風雪中仍有清冷之『色』。
關廷見狀,只躬身作揖朝瑛酃拜了拜,又朝著莫菁行了禮,頷首便退出了院子。
莫菁別開視線,一雙泛紅的杏子眸黯然地望向別處。這廂,瑛酃已然緩步而至,冷白長指隱在衣袖裡如貫地輕撫了撫腕間的木患菩提。抬眼時做了個溫熙的表情,只開聲道,“竹青離宮已數日有餘,眼下事情告一段落,不管最後結局如不如人意,如今恩報了,也該回宮盡心服侍君上。”
聞言,她艱難開口道,“那個人,戚武。”
有心不提起,只轉移話題。可顯然眼前這人非要知道個究竟。
瑛酃只撫順衣袖,走近一步,白璧無瑕的面容隱在昏昏沉沉的天『色』下『迷』離曼柔,似笑非笑道,“竹青是想知道些什麼,若問安危,落入雜家手中便斷沒有安然放出去的道理;若問案子,這且不在雜家管轄範圍內,雜家沒太多的閒心閒情拼了『性』命再去追究。坊間朝廷裡雜家早就沒什麼名聲可言,且是黑心眼的人,便是多潑黑幾分,也只有深與淺的區別。名聲跟『性』命比起來,算不得什麼東西。”
聞言,莫菁眸『色』湧動,既然這趟來不是有心要抓活口將從前官銀盜劫的案子給查清結了,她直直望向他,“那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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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瑛酃只做了個驚訝的表情,鳳眼吊梢,緩走了幾步至莫菁身後,腰間雜環伶仃作響,在這寂靜的暮『色』之下猶顯空靈。
“為何?人活著不過只為怨恨嗔痴這幾件事。雜家自小受先師收留自己教養,記得有一日晨昏定時,先師要問雜家功課,說到愛恨嗔痴四件大事,問及雜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該當如何。雜家只如實回,人若犯我,便飲其血,啖其肉。雖說那時因戾氣過重,被先師罰跪思過,抄送經典三日三夜。可時至今日,若再問及,雜家也是同一個回答。”
莫菁幽聲輕嘆,一雙杏子眸望著他愁思懼驚都有,“我懂了,你要報仇。”,她後退一步,只顫著聲追問,一句話也說不利索,“你擒了戚武,你也曾受過劉嶺天與他的迫害,你也是從前貝城軍營裡存活下來的人。”
只是當年她殺了劉嶺天,異族寇奴的人攻進貝城,那場戰爭雖然有朝廷派下的軍隊救援,可終究死傷慘重,而戚武當時是趁『亂』做了逃兵或是為寇奴所殺根本無從追究,時隔今日,若非因了長運峰一事,誰也想不到他逃回了帝都城,還成了掠人財命的匪寇頭目。
她扶著樹幹,手卻難以自控地發抖,用力地嵌進粗糙且乾硬的樹皮,到最後指甲折斷也不覺得痛。心神震『蕩』,哀懼驚愁翻江倒海地攪動,再難控制,一雙杏子眸只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抑著發顫的聲音一句句地追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也是自貝城幸活下來的,你也是……”
他一步『逼』近,微低首時,幾乎是鼻尖相觸的距離,一雙鳳眸幽如無底深淵,只切切地望著她,嗓音清冷地問道,“是誰?你且認為我是誰?莫竹青你可知,若我連你也殺了,這世上便不會再有人知道當年我曾在貝城那個地方受過怎樣不堪的屈辱。”
當年在貝城軍營,她只與優姐姐相依為命,所接觸的不過都是在一幫苟活『亂』世的可憐人罷了。按照他從前的說法,若她與他有過交集,他這樣一個人物,自己不可能再見時毫無印象。
她沉『吟』,只輕聲恍若自語,“你一開始便知道我是莫竹青。”
他仍望著她,只光風霽月地一笑,“雜家的確從一開始便知道你是莫竹青,可仍不敢十分確定。直至雜家見你對戚武的反應。”
彼此靜默片刻,莫菁心中悲慼,似想到了什麼,哭聲哽在喉嚨,只抬眸望著眼前這清貴似萬戶侯的人,問道,“我被那些山賊困在山洞時,你在附近,對不對?”
他神『色』清冷,望著她,沉默半晌,才回道,“是。”
莫菁似笑非笑,只黯著眸子不再看他,“是從什麼時候便在?”
“你想知道?”
這個問題,她幾乎沒有遲疑,“是。”
“雜家且是發現那幾個人回山洞的蹤跡一路尋來的。你且說雜家何時便在那處?”
“從前你不確定我是那個曾在貝城軍營待過的莫竹青,所以你到長運峰來想擒人,也想救我。可後來你聽到了戚武的話,你確定了,你知道了,你卻猶豫了。”,她強抑住心痛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麼,之前山洞會坍塌你是否早已知曉?”
“你非要這樣清醒麼?任何事都要求個明白。”
她只任那劇痛刺穿心臟,如同自虐般,“告訴我!”
瑛酃只月白風清地一笑,淡聲道,“若果你沒有那份急智自救,自那山洞裡跑了出來,那麼死在裡面的便不止那四個匪寇,戚武還有你,一個也別想逃。”他且頓了頓,忽地抬首望向天際飄雪,似在感慨,“可你逃出來了,這是天意,我也曾暗自問過自己,真的就要救你麼?那幾個匪寇活埋在坍塌山洞裡,即使你逃出來又如何?我可以生擒一個戚武,我自然也能再殺了你。可猶豫只一瞬,戚武落在我手中,我且有一百種手段可以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一樣,這世上只要有你在我眼前一日,便時刻提醒著我,過往那些日子,我曾所受過的那些屈辱,可我最後都沒有這樣做,你且知道為什麼?莫竹青。”
話甫出,莫菁如同墜入寒潭冰窖,愣愣望向他,眸『色』空洞無物,只喃喃道,“你是當年那個被關在帳營裡的少年,對不對?”,說著,她忽地“嘿嘿”一聲,低首掏出掛在頸間的小玉墜子,輕聲道,“他們都說你那夜受了很重的傷,荒郊野嶺地,只怕一夜都熬不過去,我有去尋你,沒尋到,只有一把玉鎖。後來我把那玉鎖藏起來,後來我不放心,我怕別人知道,又怕弄丟,便找信得過的人將玉鎖打成了護身的玉墜,你瞧瞧,是豕的花樣。心裡又怕你責怪,可又一想,你該不會的,如果你是小……”
瑛酃忽地大笑起來,聲如厲鬼,一雙手細白如瓷,狠狠地掐著她的頸間,明明無可挑剔的容顏,可卻皆是可怖之神『色』。
她的身子被『逼』著抵在樹幹,可那雙眼睛太過溫軟,望向他時且是水沉沉地,他不放手,其實只消他一用力,這脆弱的頸脖便會折斷。瑛酃鳳眸幽黑如墨,眼底卻一絲光亮也尋不到,風雪中,那白璧無瑕的面容清冷如玉,可映著那眼角處所墜的梨花樣濃麗無比,他冷聲輕道,“你以為我願意這樣活下去?!不殺我,卻派人剪了我的東西。當成狗一樣關在籠子裡,被人壓在身下如同一個娼『妓』,可既然天公作美,且讓我死不去,那麼你們一個也別想逃,若要毀滅,那就全都一起!莫竹青,你一樣!不管你是誰!今日我留著你的命,權當與當年你施予我的恩情一筆勾銷,來日我若尋到機會,便不會再放過你!”
語畢,他只後退一步,決然而去,只留她茫然留在原地。
良久,莫菁低頭『摸』了『摸』胸口,空空地,象什麼也沒有,真奇怪。又一會兒,才想起要尋人,可眼前一片黑暗,她只如個遊魂恍恍『蕩』『蕩』地四處尋,走了好一會兒,總覺得這條路漫長得無以復加,被不知何處絆了下,踉蹌一下便跌落在地,舊疾處的疼痛襲來,四處忽地又似明亮了些,走來走去,原來只在原地轉圈兒,可剛才明明就覺得路很漫長,她走了許久的。她靠在石階一角,捂著嘴笑未曾想自己這般沒用,可笑著笑著卻將自己的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風雪寂寂,暮『色』蒼茫,恍若天地間只飄『蕩』著她無助的慟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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