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兒。頂著個遍體鱗傷的身子, 覆在被褥下縮成小小的一團子,連那水漣漣的眼神都似在抖的。剛剛又歷了大難不死, 這劫後餘生不是誰都能泰然處之。
旁按了吩咐端湯『藥』進來的雜事中官兒看了,也只當莫菁如那受驚的石貓幼崽, 見誰咬誰, 治一治總會好的,躬腰將湯『藥』碗遞至她跟前, 她也不拿, 似成了個木頭人。
半晌了, 還是立在身旁, 面上喜怒難辨的主子悠悠然走過來替這小姑娘端了湯『藥』。末了,奉湯『藥』上來的雜事中官兒領著漆紅木託打個千兒便躬腰作了退。
現下正逢破曉的時分,曙光打進來,瑛酃正長身玉立,背對天光, 低首望向她時, 綽然的丰姿生生似鍍了層柔光。那起伏分明的唇線總似勾繞纏綿, 鳳眼吊梢又眸『色』流轉, 給人既近又遠的錯覺。他撩了纁裳落於榻沿, 『藥』湯端至了跟前, 且溫聲道
“姑娘心頭不順, 拿雜家出氣是應該的。本著食君之祿, 便要擔君之憂。你是主子想救下的人兒。雜家只是個奴才, 主子怎麼吩咐, 也便怎麼去做。只一點,姑娘要認清楚。從前,在坊間那世家府邸或有世家府邸的做派;可如今你身在宮中監欄院就要依了監欄院的規矩。雜家哪裡做得令你不滿意,姑娘儘管撒氣出來就是,心裡頭的堵順暢了,便將這湯『藥』喝了下去。”
他靠得極近,教人稍稍一瞥,便能將眼角處兒那朵豔旖的梨花樣瞧得一清二楚。
這麼番溫綿藏針的話一聽,她的神『色』萎頓下來。
此刻,莫菁心裡滿腔難受又實在夾雜著許多疑問。可現下這嗓子且莫說講話,動一動還疼得你滿頭大汗,連背也抻不直。思來想去,總覺得這次活了下來實屬命大,且不談現況,日後有機會尚還能一件件事算回來。
她是個知進退的人,什麼時候該收斂,什麼時候可以張揚心『性』,這些都懂。否則莫府那四年裡的平安度日與蟄伏,固然是因了阿靈的庇護,也未必不是因為她這份審時度勢與急智。
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其實莫菁自己心裡早就打定了注意,也便不隨了方才肆放的情緒,端了副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接了那人的湯『藥』過來,低著嗪首,蒼白的唇兒貼著碗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
略為寬鬆的白紗中衣且裹著那玲瓏有致且菲薄纖細的身子,幾縷半乾半溼的長髮尖兒貼著白馥馥的頸間肌膚,沾了香汗,勾繞纏綿似條通體黑亮的妖冶水蛇,彎彎繞繞,蜿蜒至那略顯春光的領口後再不可得,映著微敞的領間裡顯出的那一片雪白膚『色』愈發亮瑩瑩。
見狀,他眯了眯鳳眸,眼裡且不可知地輕漫了滿意的『色』彩,十足的撩人與流麗。
前一刻還似個對著你豎『毛』齜牙的小貓崽,現下已成了個鬥敗的小獸。到底是個聰明的小姑娘,懂得識時務,也不算枉費自己一番唇舌提點。
莫菁好容易喝了半碗,鬢髮間已沁了一層薄汗,她本就是個能忍疼的,可如今一雙眼睛早已噙滿了淚花,嗓子像被人倒了刺兒,哪裡都疼,端著剩下的那一半,且伸手牽了牽那人的衣角,有些怯軟地望向身前這位貴主。指了指自己的喉間,又指了指剩下的半碗『藥』湯,蹙著秀致的眉眼搖搖頭表示,這是再也喝不下去了的。
瑛酃從旁瞧著,早知她的心意,只淡淡地一扯唇角“苦口良『藥』,想必姑娘不用雜家再三地勸。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現下能有『藥』治好且儘快地治,忍一時之痛,還能換回一副好嗓子。好時機一過,真拖到了這嗓子徹底壞了的時候,怕是哭也沒地方哭了。”
莫菁一聽,且抬了眸子,望著眼前莫測的一個人,疑『惑』的一眼。
他且斂眉又是一笑,冷白的長指如了一貫地撫過腕間佛珠。
“滾油過喉的痛還不最極致的。那剛從鍋裡出來混著碎黑炭的才是又上了一個層次。掰開你的口便這麼灌了下去,就如同吞了一把紅通通的火炭,一連從頭燒到腳。末了,像倒刺兒卡在你的喉間,不上不下,吞不下也吐不出來。你自己倒想去摳,可旁人兒過來壓著你手腳,你是動也動不得,就這麼不上不下硌在喉間,末了,咳著咳著,碎黑炭沒咳出來,倒噴了滿嘴的血沫子。這種境況下,碰上個醫術高明的或許還能整治,可時日一過,哪怕是再世華佗也回天乏術了。年輕時,雜家沒有姑娘的好福氣,那時血沫子連著噴了三四口,還以為就這麼歸泉地府,後來命大倒是活下來了,能開口說話都是萬幸的了。”
語氣說是似錦的溫柔罷,其實也就這麼半真半假地一勸。人是他奉命帶回來的,總要順順當當地將人交出去。這傷腿傷胳膊又啞的,總歸不好看。
“雜家總歸是這監欄院的中官兒,在宮中主子身邊伺前候後,本就是個殘缺不全的,成了這副不陰不陽的嗓兒,也沒什麼。只姑娘你天生一副好相貌,賠了嗓音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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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甫出,莫菁聽著,心裡似缺了一塊。一面感嘆,一面又覺得眼前的人兒實在太能揣摩人心,教人懼怕。一下子抓到旁人軟處不說,開口說的全是親身遭歷過的不堪,且這樣雲淡風輕地擺出來,也不怕旁人兒細究或過問。
話既到了這份兒上,那人固然有私利的緣故在,但正因了經歷過同樣兒的事情,感同身受,故而也不能說對自己完全沒有一絲關懷之意。想到此,莫菁心中不過一嘆,總歸身子是自己的,他人這樣勸,若自己不聽勸,便是成了自己的不識好歹了。莫菁也不好再推拒什麼了。
可真是這樣子的麼?莫菁心裡閃過一絲猶疑,再細想一層,當日她孤注一擲,選擇將密函上的名單交到他車府令瑛酃手上。按理說,現今為何淪為這副落魄的田地,他車府令瑛酃不是早已預料?
但凡這人心中對自己尚有一絲惻隱,當初也不會將那些密函名單貼得滿城皆知,卻把一個樂於向其投誠之人推到了懸崖峭壁之上。說到底,還是因為心中的那絲顧忌罷,尚不知給密函的是敵是友,便寧殺不赦。
如今,他一副這樣看似感同身受的言論,無非是想著自己是他順順當當地從旁處兒救出;既是按了主子的囑託,人兒帶回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兒,帶到主子面前總該是個什麼樣兒。否則,不好交代。
只是。這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旁兒的也就罷,只要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連自己過去的那些傷痛也可順手拈來為自己所利用。要傷敵且不介意為之自傷,這已不是用不擇手段且可以形容的了。,精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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