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夜幕降臨,莫菁守著雲楓軒, 可莫聽靈沒有回來。夜間冷風颯颯, 將她禦寒的長褙子衣襬吹得翻飛。莫菁獨自抱著手臂在九曲欄來來回回地等, 卻等心神俱憊, 現下心兒似被這冷風連帶著身體都吹得冷嗖嗖的。如是又過了幾炷香的時間, 雲楓軒裡現今不知是否正因輪值的空檔兒而四下無人。
出了雲楓軒,經過內院長廊,四處花影綽約, 簷下一溜兒的夜燈隨風飄飄『蕩』『蕩』, 曼麗如盛夏裡暈染穹窿的霞煙。整個莫府大院便是被這豔絕生輝給攏得韶華勝絕的。
莫菁腳步匆匆,才轉了個彎兒, 繞了牆角,提著裙子換腳,眼前卻忽地一黑, 唇兒被人用布堵著, 末了,扔了進四下不見光亮的內堂裡, 一下子被摜到地上且讓她反應猶不及。
幾個體格健壯的婆子進了門。一個捏著火摺子點燈;一個過來將莫菁眼處兒的蒙布掀開, 解了綁,莫菁現下四肢綿軟,逃跑亦是有心無力;最後一位奉著茶, 端至正座旁兒的茶案上, 末了, 皆至一旁兒侯著, 似還有人來。
光線倏忽明亮且刺白,莫菁努力地眯著眸子適應四周輪廓漸漸清晰的模樣。心底飄忽忽的,她待在莫氏三四年有餘,卻仍不知現下為何處,只因當年莫曄年將她調去雜役房後,下了死令,她不得到正院,故而這些年來來回回只在內院走動,私下裡也曾有心瞭解莫氏宗府之構造,可從未親眼所見,故而對如今自己身在何處為沒個篤定的想法。
如今這麼個黑濛濛地方亮堂了,心裡卻是沒了主意。
未幾,門被推開又關上,進了個身姿嫋娜的紅衣女子,小口紅唇,且悠悠然端坐在堂內正座之上。
斂了紅袖,雙手交疊,正座之上且居高臨下地望著莫菁,柳葉黛眉含笑,自有一派豔媚天成。
一襲紅衣,未見其人卻先飄來一股詭豔異香,是用毒的好手,阿靈如今一身的用毒本領且是她教的。
莫氏家主那最為寵愛的無銀夫人。
望著眼前的紅衣女子,莫菁一雙杏子眸幽幽然,燈下深望如同霧溼,然,此刻她卻如墜深不見底的刺骨寒潭。
無銀望著她,且柔聲道“好姑娘,且告訴我,當初阿靈是將你從何處尋來?”
其中一個婆子過來拿了堵在莫菁口中的布。
莫菁只低著頭微微喘氣,忽而閉了閉眼,朝著座上之人狠命磕首,且不顧疼痛。
眼淚漸漸地盈滿眼眶,且一珠珠兒似地順著素淨的小臉打溼在地間。
她知道自己完了。這四年裡所做的事無不是被眼前的人兒抓到就要抽筋剝骨的。
多少次午夜夢迴,她想著自己的美人孃親,想著美人孃親生前抱自己入懷裡柔聲哼著歌哄著自己入睡的日子。花果山上的歲月是她這輩子最完滿的時光,可如今物是人非,美人孃親的死無論過多久始終留在她心裡不能釋懷。她又太看得起自己,這四年裡只有她一人過,一人恐懼度日,一人掙扎求生,心裡滿腔恨意而無從宣洩,無人幫得了她,她選擇單打獨鬥,可終究孤掌難鳴,如今走了一步錯棋,滿盤皆輸了。
心裡要活的被放至最大,這雙腿跪過親人,也如今也跪仇人。從前跪著報親恩,如今跪著求饒活命。可人死了什麼也沒有了,她懼怕死亡。
見狀,無銀也只悠然輕嘆“唉,當日阿靈收你,他對你甚是喜愛,是從未有過的喜愛。從前我對他好,可有些事他依舊是不從我的。可你對他好,他卻能對你千依百順。當年家主將你貶去了內院雜役房,阿靈仍是收了你,百般維護你,我想著左右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的事,人呢,誰沒有個七情六慾,也便隨了他。可誰能想到呢?只單單這一次看漏了眼,讓你這個看上去甚無能耐的瘸腿小丫頭給折了莫氏大半兒的根基。”末了,無銀盯著她冷然道“此事若非我順藤『摸』瓜且快一步查出你這內鬼來,你可知此事若讓家主明瞭,你該死!可我的阿靈卻也要為你所累!”
語畢,堂內燈火晝明,無銀似不解恨,伸了纖手,一掌落在莫菁的臉頰之上,是用了力道,至打得眼前之人一下子摜倒在地上。
這驟然地一掌,疼痛立顯,頭昏腦漲的,耳邊似有蟲子嗡嗡鳴聲。旁兒的婆子過來踢了踢她,粗魯地抓著她後頸將人拖至無銀跟前。
無銀此刻且認真地端詳著這張素淨濃麗的小臉,淚眼婆娑地,左臉頰處兒顯了掌印此時紅腫了起來。
“好姑娘,且告訴我。你蟄伏在我莫氏多年是為己還是他人所使。”
莫菁仍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掉著淚,心神俱裂,面容皆為懼『色』。
無銀見此人再『逼』問也不會多說什麼,只一句“罷了。為己也好,為他人所使也罷。我這輩子殺的人也太多,若真有人找上門來尋仇我也是記不清的。若是朝野政敵,橫豎不過那幾個,沒有人永遠的成功,也自然不會有人永遠的失敗。誰也會,早晚得還回去。”說著,無銀看了看旁兒的婆子“她現下既不想說話便由著她吧。我晚些會領著她去見家主。至於說辭,她不說,我自會替她說,且讓我琢磨一番。你等且領下去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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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兒的婆子一聽心領神會,轉身出了去,末了,回頭捧著個紅漆雕花木託回來,內裡放著碗滾燙冒著熱煙兒的辣椒油。身後鉗著莫菁的婆子且用力地捏著她的下巴。
另一個婆子且端了碗過來,盯著這小姑娘一向姣麗且本就白膩的面容此刻更是像沒有了血『色』,那雙眼睛噙著淚花太過撩人,乾淨得似不沾染一絲雜質,口裡默默唸了句“阿彌陀佛”且一碗傾絕灌了下去。
她疼得昏了過去,有人且拿了桶冰水過來兜身兜腳澆了下來,又冷又熱又痛,痛覺被放至最大,莫菁微動了動,只縮著身子,顫巍巍地醒了過來。喉間的痛似連著四肢百骸,痛入了骨髓。這一遭生不如死,在今夜卻還只是噩夢的開始。
外間此刻月『色』正清明,長廊外的斑竹疏影橫斜,映在簷下的夜燈颯颯地。兩個婆子正拖著眼前一副死人樣兒的小姑娘往思過室的方向走。才轉了個彎兒,且見長廊拐彎兒處,正立著個小貴主兒。
夜『色』之下,端著一張媚麗的小臉,衣袂翻飛,此刻忽而對著莫菁笑了一下,明豔絕倫,眸光在夜『色』折『射』下,水『色』瀲灩,似目光一躍便要掉落,且端著一如往常的嗓音嬌聲道“好竹青,阿靈且與你說過的,若對阿靈不好,阿靈且知道了,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且抬起眸來,一字一頓,儘管用盡了全力,聲音卻輕如鴻『毛』“我沒有辦法。阿靈。我只一個人,你知道嗎?我有多喜愛你,便有多恨他們。”
聞言,莫聽靈且矮了身子,唇兒貼著她的耳窩子極近,她第一次聽眼前這位豔冶的矜貴公子爺這樣冷且怒的語氣 “他們是我的父母。你置他們於死地,你要殺我的母,要殺我的父。”
莫菁一聽,且“嘻嘻”地輕笑了下,淚如泉湧,唇『色』蒼白無『色』,語氣似天真嘆道“也是我的。”
莫聽靈抓著她的衣領,將她的面容湊得極近,一雙如畫眉目只盯著她,恍若要將她吸了進去“我且再問你一次,這些年裡,你對阿靈的好出於何故,你有從阿靈身上探走了多少密辛?你是不是將那些訊息都給了莫瑾。”
莫菁一字一頓,極慢極輕地回道“對你的好,沒有欺騙的。”
話一出,莫聽靈似聽到什麼好笑的話,漫了笑意的眉眼風流,卻無溫情。他想起了天水一崖的事,他其實是知道的。可他仍心甘情願去替莫瑾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