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無我將那《禮記》合上,忽而朗聲道“矣至!臭無聲無, 載之天上, 倫有猶『毛』。『毛』如輶德……”
莫菁初時還不以為意, 末了, 越聽心裡越狐疑, 起身走至跟前拿起那本《禮記》一看,心中微訝,側首凝眸看下他。
這人……竟將《禮記》裡的中庸篇倒著背了下來。這可不就是當場給演示了“倒背如流”這成語的意思。莫菁心不死, 又翻了幾頁, 說了頁數又看向那人,可眼前這人都一一倒背了下來, 不費吹灰之力。
莫菁將書放回書案,垂眸頓覺無趣,抬起皙白的指輕點了點鼻骨, 她想起了幼時在花果山那段歲月, 那會兒一個泓澈,一個莫瑾就叫她好生折服。現下又來個公良無我, 心說, 這古代的人個個都這麼天資聰穎的麼?
公良無我停了下來,繼續先前的姿勢,沉目而憩, 可話到唇邊, 忽而又道“應試不是靠死記硬背就可以了。治生之正道也, 而富者必用奇勝。從商和從政是一個道理。若背熟四書五經, 百家經典就真能去朝中當官兒的話,這國怕是要完。”
言下之意,你丫別再『逼』我看這些四書五經,這東西我好久以前就不拿來玩兒了。
莫菁撇嘴,再不管他。回身坐回小杌子上,拿起豔本本繼續看,有趣之餘還能多熟悉熟悉這個朝代的文字,還是這類書籍適合自己。
這下可好,公良無我以為經此一役,這小妮子安分了些,見她一頭心思紮在那堆豔本本里,心下鬆了口氣,可算沒人管自己。可轉念又一想,這小丫頭片子,都不知道該說她不拘小節,心胸豪邁還是怎樣,居然對著這麼些香豔的話本子看這麼久臉不紅心不跳,至此,公良無我深深懷疑自己當初一時興起去帝都城有名的最歡樓做畫師採風去錯了地方。
後再想想,這世上若有顛倒紅塵,沉淪之情,放浪形骸之人,自然也該有那天『性』寡淡,不為所動的人,通俗點說就是神經大條。心緒一轉,又見小丫頭一門心思全撲在那些話本子頭上,心頭稍松,也便心安理得沉目睡懶覺去。
可如下兩日,這丫頭一頭紮在話本子上。初時還好,到了後來,竟然還向他要求?看完了這本未完結的天天『逼』著他趕緊出個完結本,完結了的就提下次的本子想看什麼樣兒的,比如『露』骨一點的……
更若,自莫菁知道公良無我是用左手寫字的,當時那番什麼右手摺傷,影響應試的言論實則就想騙個免費勞務工用用。
人倒是沒什麼。只是在幫他濯發的時候,且讓人躺在那邊,旁又擱置一個盛熱湯的銅盆子,將發溼了,皂角染上,洗至一半,忽而撒手不幹了,且讓那個鄰里公子爺頂著頭溼漉漉的長髮,一人躺著,起也不是,躺也不是,莫菁悠然地從旁站著,扇著個大葵扇,溫軟道;“怎麼?公子爺用左手寫字?可不就是用左手濯發便可?傷得是右手,亦不是左手。”
通常這個時候便是比拼耐心了。公良無我也不惱,頸間垂著個短笛,現下正安安穩穩地落於心口間,睜著那雙丹鳳眸,就這麼躺著愉悅地吹了會兒哨子,沒一會,這皂角的汁水順著額往下延,且不巧又醃了眼睛,直把眼睛染的通紅,他也只當是個沒事人兒,末了竟還唱起小曲兒來。
往往這個時候是莫菁先敗下陣來,生怕那人這雙極好看的眼睛給自己弄壞了,且賭氣將乾淨的巾帕往那如玉的面容一蓋,氣急敗壞道“你這人……都不知道服輸,以後讓皂角汁傷了眼睛可別賴我。”
最後,還是得乖乖給人兒濯發。
公良無我只舒服地眯著眼睛,心道,本就是個面冷心軟的小妮子,捏在手中搓圓捏扁倒是反掌的事。跟眼前的小姑娘相處越久,便越是能『摸』透她的心『性』。從前得他的先生教導,處高位者,攻心為上。這個他十二歲便懂得的道理,現下又怎會整治不了一個小丫頭?
這日天青日暖,日華正盛,陽光至開啟的雕花窗照進來,驅了入秋的寒氣。濯了發,公良無我正披著溼發倚在窗前,吹奏短笛,曲調哀怨斷腸,不知是否錯覺,往日裡帶了些冷淡的眉眼此刻都似覆上了一層淺薄卻揮之不去的憂愁。
平日裡總見他帶著這短笛,今日卻是第一次見他吹奏。莫菁本是搬了小杌子坐在門口邊曬著太陽,手裡正拿著那門布帷要縫補,此刻竟不自知地就這麼停了手中的動作,回過神來,才發現已聽完一曲。
大學時,她選修曾選過這類樂器,那時除了兼職打工,唯一的消遣便是練這短笛,別的且不說,這苦練的結果卻是每年校內聯歡晚會她還能上臺面裝裝,倒也滿足了她那小小的虛榮心。
一曲終了,莫菁已然抬頭問道“平日裡總不見你吹奏?”
話甫出,但見公良無我微頷首,一縷髮絲垂至面前,且遮了半邊面容,斂了丹鳳眸,教人看不出現下是個何情緒,可語氣仍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