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雲是知道歡姨的情況的,所以他現在有些擔心。韓銘時看著錦雲憂慮的樣子,不由的有些擔憂。他不知道錦雲在憂慮什麼,所以,他開口問他:“錦雲,你可還好?”錦雲久久沒有回答。韓銘時有些害怕,他想走進錦雲的心,可他似乎與錦雲的世界有著太多的隔閡,韓銘時不知道是什麼隔在他們二人之間,只是覺得,他越接近錦雲,他們之間的距離就越遠。
“錦雲?”韓銘時俯身於錦雲耳畔,緩聲喊他。當錦雲回神的時候,就看到韓銘時俯身在自己耳畔,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下。“韓公子,有事嗎?”錦雲冷淡的問。“我是沒什麼事的,有事的似乎是錦雲。”韓銘時笑著說。錦雲默然,他不會告訴韓銘時,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沒有必要拿自己的家人來煩擾韓銘時。
“錦雲是不想說?”韓銘時逼近他問。“不是。”錦雲又向後退了退,說。“哦,那便是不能說了。”韓銘時有湊近了一分,笑著看著錦雲說。錦雲皺了皺眉,他已經退到了馬車壁上了,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伸手去推韓銘時,卻沒有推動他。他當然推不動他,錦雲不過是一個繡衣製衣的翩翩佳公子,他不只是看著秀氣,力氣也比不得一般男子。
“韓公子,錦雲的家事,怎能隨意拿出來任人評說呢?”錦雲冷淡的說。“錦雲說這話可考慮過我的心情?我以為這些個日子的相處,已足以讓我與錦雲成為朋友了。”韓銘時可憐兮兮的說。錦雲不說話,只是看著他,良久。
韓銘時在他那雙澄澈的眼中似乎看見了萬千星辰。萬千星河辰穿透雲層,穿過陽光,破開馬車沉厚車頂,落入錦雲沉默而璀璨的雙眼。“錦雲,可是擔心自己的妹妹?”韓銘時忽然向後退開說。錦雲愣了一下,沒有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剛剛確實不是在擔心錦依,但他確實十分擔心錦依。畢竟他只有這一個妹妹,怎麼可能不擔心呢。但他話都說出去了,怎能這麼輕易的收回來呢?
“聽聞鄴城過幾日會有一場花柒節,我想留下看一看鄴城的花柒節,錦雲可能陪我一起?”韓銘時笑著問他。錦雲緊緊地盯著韓銘時,似乎是害怕他說的是假的。鄴城的花柒節在五日後,也是錦依所愛之人成婚的大日子。花柒節,在鄴城是一個十分盛大的節日,據傳,一對兩情相悅的人在花柒節互相告白,便能得到花神的祝福,一生幸福安樂。所以,那人才會選在花柒節完婚。韓銘時這麼說,不過是為了他。
“韓公子,謝謝你。”錦雲看著韓銘時,感激的說。他無法不感激他,他是愛自己的妹妹的,但他並不會把自己的感情放在眾人面前。他如果不對自己的妹妹好的話,又怎麼會為他做出幻金龍鳳嫁衣呢?他確實好,但他的好是那種不小心便會忽略的好,又怎麼會是一心撲在別人身上的錦依能感受到的呢。
韓銘時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自然擔得起這一聲謝,他此行是為自己妹妹準備製作嫁衣的材料,並不是真正的遊山玩水,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花柒節而停留那麼長時間。這些事,錦雲那般聰慧,又怎會看不透。所以,他不會去拒絕錦雲的謝意,因為過于謙讓就不是知理,而是虛偽了。
花柒之節,處處開著瑩瑩的花朵,奼紫嫣紅,繁花複葉,在這百花之間,最為美麗的便是付家大少爺博義的新娘子。那新娘子一身大紅色的嫁衣,大紅色的嫁衣上繡著一隻以金絲繡制的騰飛的鳳凰,在豔麗的紅色中閃爍著金色的光澤,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件嫁衣造價不菲。便是錦雲這般不會表達自己情感的人都被氣得渾身發抖。不過,也是正常的,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啊。
韓銘時感覺到了錦雲的顫抖,伸手將他攬在懷中。雖然韓銘時沒有說話,但卻讓錦雲理智了起來。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他必須等自己的妹妹看清這個男人的薄情寡義。這男人,必須讓自己的妹妹去懲罰他,他不能動手。
風,自百花之中産生,以凜冽之勢摧殘了街上所有人精心佈置的花束。花盆砸在地上,發出刺耳而驚人的響動。花轎裡的新娘一陣心悸。不知為何,她有一種預感,這場婚禮似乎不被花神所認可。風,狂亂的吹,吹得人眼都睜不開了。付博義勉力穩住馬,發冠卻這場大風吹掉了,象徵著永結同心的同心玉跌在地上,跌成一片又一片。
風,在狂亂中停歇。在狂亂後的安寧中,不再被風吹得東歪西倒的人們發現娶親的隊伍前出現了一個身穿紅色嫁衣的少女,那身嫁衣一看便不如花轎中的新娘身上的嫁衣,那人,正是錦依。“付博義,你當真要娶她?”錦依緊緊地盯著他,問。
“錦依,你莫要胡攪蠻纏!我說了,我只愛月娘,只會娶她為妻,我是不會喜歡你的。”付博義厲聲說。
“付博義啊付博義,你果然是薄情寡義的負心漢。”錦依悽厲的笑著嘶吼,“你找上我,不過是為了我哥哥所繡的幻金龍鳳嫁衣罷了。我竟還看不透。呵,我總以為自己看的清,卻不知我才是最看不清的!歡姨說的對,你對我,有所圖,但圖的絕不是我的愛情!”
付博義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因為錦依說的都是事實。
“我承認,你說的的確是事實,我確實是為了幻金龍鳳嫁衣而接近你的。但是我本來沒有想接近你的!是錦雲不同意做我說的這身嫁衣,所以我才去接近你的。我確實是刻意的對你好,但我的本意絕不是讓你愛上我,我只是想讓你在錦雲面前說些個好話,讓他做這身嫁衣而已。我沒有想到你那麼單純,就那麼愛上了我!”付博義急切的說。
“呵,哥哥他當然不會為你做嫁衣了。錦衣閣,有一條規矩,千人千衣千般繡,唯有嫁衣不可繡;幻金為繡天蠶衣,嫁衣只送錦家人。錦家的嫁衣,只能繡給家人,而你和你的月娘與哥哥一點關系也沒有,他為何要為你,為你的月娘而違背家訓?”錦依冷笑著說,“而且,哥哥那一身幻金龍鳳嫁衣是做給我的,你憑什麼覺得月娘能穿的了?”
錦依的話,首先撼動的不是付博義,而是韓銘時。韓銘時記得他第一次請錦雲為他妹妹做一身天下無雙的嫁衣的時候,錦雲是拒絕的。所以,他是讓錦雲為難了吧。
就在這時,四周一陣驚呼。原來,花轎被剛才那陣風吹壞了,月娘就那麼暴露在了眾人面前。她的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條條絲線順著花轎的底盤落到地上,月娘一次次伸手去抓緊身上的嫁衣,卻什麼都沒抓住。當嫁衣全部解為絲線,又化為血水流淌在地上時,月娘身上只剩一件內襯了。“月娘!”付博義急切的喊著,將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月娘身上。但他忘了,他的嫁衣也是錦雲繡制的。所以,他的嫁衣也如月娘的嫁衣一般化為虛無。錦依只是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
雲巔之上,雲霧繚繞,清風徐來,確實是個自殺的好地方。錦依一身紅衣站在雲巔的懸崖邊。“錦依,你要尋死?”錦雲站在錦依身後二十步的距離處,緩聲問她。“哥哥,我,或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錦依背對著錦雲說。“活不下去了?為了一個男人?呵,錦依,你置我於何地,啊?難道那男人比我重要嗎?”錦雲生氣的說。
“哥哥,不是的。他永遠沒有哥哥重要。”錦依急切的轉過身看著錦雲說。“既然沒有,那就先去歡姨那裡呆幾天吧。”錦雲淡淡的說。“哥哥要去哪?”錦依問他,“難道你當真答應了這男人,要為他製作嫁衣?你那不是隻是騙騙我的嗎?”
“從來都不是。”錦雲淡淡的說。“哥哥,你難道......”“我是。但我知道分寸,我不會像你一樣,為了他尋死膩活。”錦雲的語調極為冷淡。錦依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錦依覺得她哥哥不是在說她,而是在告誡他自己,要理智,不能為了這個男人而不理智。他最忌諱的便是失去理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比自己理智,但他理智地有些沒有感情。就算他好,但他的好淡的幾乎可以忽略,她險些沒有看清。
“哥哥,我......”“錦依,別說了。有些事,不必多說,你去歡姨那兒吧,好嗎?”錦雲用自己那雙帶著星光的眸子看著錦依,動搖了錦依求死的心。“好,錦依聽哥哥的。”錦依笑著說,雖然笑的比哭的難看那麼一點,但至少錦依是笑了的。錦雲終於鬆口氣一般的笑了。錦依看著自己哥哥的笑,忽而迷了神。她在恍惚間記起,自小她便最喜歡的便是哥哥的笑了,而且,她答應過自己的母親要好好守護自家哥哥的笑容的,可她卻為了那麼一個負心漢而讓自己的哥哥失去了笑容,她是何其的不孝不義啊!
錦依走在山路上,不時的回頭望一望自己的哥哥。錦雲站在雲巔之上,似乎會駕鶴登仙。與錦依的絕望不同,錦雲是不留戀人間的漠然。世人對於所愛之人不愛自己的反應不外乎兩種,絕望到求生求死,漠然到不留戀人間。情至深處,誰能不奢求所愛之人能愛上自己呢?佛說,人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織盛。最苦的不過是求不得,愛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