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商清逸是個十分溫和的人,卻自有風骨,眉眼溫潤卻自有傲氣,她從來不曾見過像此刻的風谷來客。他哭了,因為山龍隱秀的死,他的背影裡,是化不開的沉重,有悔恨,有悲傷,還有,愧疚。
綺寮怨不知該如何寬慰,畢竟當初,害她體會這般心痛的罪魁禍首,也是他!但此刻,她不想追究過往的仇恨,只是下意識的,不想眼前人那麼難過。
商清逸抱著山龍隱秀屍體的手,在不停發顫,他卻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坐著,久久不動。直至天光乍現,他才起身,將山龍隱秀的屍體,放進小船之中,目送小船隨波逐流,不見蹤影。
綺寮怨也靜靜的站著,不曾上前,直至商清逸終於開口:“綺寮怨姑娘,你怎會在此?”他沒有回頭,綺寮怨想了想,上前幾步:“你怎知是我?”“哈,大約是此刻,吾正需要你。”悽然一聲笑,訴不盡心中多少悲。
綺寮怨心下微怔,而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吾不會說話,也不會安慰人,但我明白你的心情。”商清逸轉目:“讓你體會這樣的心情的人,偏偏是吾,抱歉。”綺寮怨無言,按住了商清逸顫抖的手。
她的手冰涼,沒有絲毫溫度,像極了山龍失去溫度的身軀,但她卻是真實活著的。商清逸反握住她的手,惹得綺寮怨有些驚訝,倒不曾將手抽走。他斂目,沒有看她,只是輕聲道:“抱歉,綺寮怨姑娘,吾冒犯了。”
商清逸的手十分溫暖,是她不曾接觸過的溫度,她是由怨魂養大的,所接觸的每一個人都是十分的冰冷。他的手,莫名有種讓人貪戀的魔力,她知曉此刻商清逸心中必是千絲萬緒皆悲慟。
兩人皆無話,風無言,水無語,只餘點點波光,和交握的手。不知站了多久,商清逸收回遠望的目光,看得出,他的雙眼還隱隱有些微紅。他放開手,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吾方才失態了。”
綺寮怨怔怔看著自己手,而後回了神:“無事,吾只是恰好路過。”商清逸勉強笑笑:“抱歉,還有,謝謝。”綺寮怨不大自在的別開視線:“從方才你就一直在說抱歉。”
“你怎會來此?”“吾……不是說了,只是路過。”“多謝你的路過,吾好多了,綺寮怨姑娘,吾還有要事,你……”綺寮怨側眼看了他一眼,“你去辦你的事,吾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你管。”
此時,燹王前來,看到綺寮怨時並不意外,綺寮怨無聲的走開,獨留兩人交談,燹王嘆道:“重視的人死在眼前,是人生最無能為力的一刻。你幫我度過難關,我卻無法助你一臂之力,抱歉!”商清逸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錯,你的救命之恩,吾感激不盡。”
燹王拍拍他的肩:“未來呢?你有何打算?你若想退隱,彩綠險磡會留你一席之地。”商清逸撿起落在地上的絹扇,語氣溫和,卻堅定:“笑紅塵,總是愛恨貪嗔痴。這人世一日免不了戰火荼毒,風谷來客就一日脫不了江湖。你這份心意吾心領了,但未來之路,仍是艱難,我萬不能此時抽身。”
一番對談,商清逸與燹王達成共識,只要彩綠險磡完成永續大計,他會最盡大的努力幫助減少苦境傷亡。商清逸想到了淩霄蠻的傳言,打算由此查證。
燹王臨走前,看向他身後的人,笑道:“我派人去鬼林傳信,被這位姑娘說多管閑事,但看她此刻出現在這裡,吾便知你為何能與她交好,吾先離開了,請。”商清逸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背對著他的人,心中一暖。
她雖總是冷著臉,說著不從心的話,內心卻有真正的關懷,他喚了一聲:“綺寮怨姑娘。”綺寮怨回身看向他,夕陽染紅了她的臉頰,在回身那一剎那,讓商清逸移不開眼,一聲一聲,是心的跳動。
綺寮怨偏頭:“怎樣了?”商清逸苦笑:“沒什麼。”他已經不能再拖累無辜的人了,這場緣,到此為止,也好,趁彼此還不算了解,趁她還未動心,趁她還沒發現,這樣,就好。
自燹王走後,商清逸便一直鎖眉深思,半響,綺寮怨還是出聲問他:“你的傷還沒好便想著要做什麼事,不累嗎?”商清逸搖搖頭:“吾無事,事關蒼生,風谷不敢怠慢。”
綺寮怨輕哼一聲:“連自己都顧不好的人,又怎麼顧得了蒼生?”商清逸無言以對,綺寮怨先行一步,“吾還剩些傷藥。”“可吾還有……”“不過是拿藥罷了,吾不會強留你在天石山。”
夕陽殘照,人影遲遲,腳步沉沉。少了一名同闖烽火的戰友,在至痛與大悲過後,空蕩蕩的心頭,只剩無限落寞。
綺寮怨走在前頭,神思出聲寬慰商清逸:“節哀吧,雖然在燹王面前,你隱藏的很好,但吾明白你現在心中的悲慟。”
商清逸捏著絹扇,用力得指節泛白:“自入世至今,吾與山龍多次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早已是過命之交。但今日吾非但不能保全他,反而成為他之負累。他的死,吾也有責任。”
“既入江湖,生死之事本就朝夕難料。即使當時你身上的怨傷沒有發作,你們也未必就能逃出這場殺陣。”商清逸垂首:“是商清逸無能。”綺寮怨驀然回頭,“好了,不要吵到我。”
到屋外時,先前栽種的鈴蘭長得十分青翠,看起來已經適應了鬼林特殊的環境。綺寮怨戳了戳葉子,輕輕嘀咕了一聲:“什麼時候才會開花?”商清逸笑笑:“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有花了。”
綺寮怨將剩得的傷藥一併都給了他:“看你也是會經常受傷,吾不想每次都跑去救你。”商清逸老實的都接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