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你自由了。長生。”崔宴緩緩開口,夜色中他的臉色,有些複雜。
長生面露疑惑,抹了把臉上淚水和灰塵混合的泥糊,失神:“我和公子,還有協議在……我幫公子偷東西,我進入各大府庫找……”
“不用了。你找到了。”崔宴吐出一口濁氣,看了眼戴帷帽的女子,笑了笑,“你也找到了。”
白羅女子渾身一顫,肩膀開始輕微地抖動,就算隔了鮫綃,也依稀聽見她的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重複的三個字,如同夢魘。
然後,她荒荒忽忽從懷中拿出一物,指尖哆嗦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卻見長生伸出手,同樣不穩的指尖,捏著那枝雁釵。
一個煙花炸亮,如金流彩中,兩枝雁釵合二為一。
縫隙完美無瑕地貼合,頂端各一隻的孤雁,交疊成一對,好似從未分開。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
歸我來兮,泣涕如雨。
二十餘年的執念,人間溫柔,歲月終於給出了答案。
這一晚,辛府的雜役房和大明宮的後宮,都註定是無眠的。
而晉王府如豆的燈火,也註定了還有喧囂,夜半未停歇。
李景霆佇立在書案前,面前進貢的澄心堂紙上,小楷蜿蜒,身旁被丫鬟剪過幾次的燭火,燭淚都結了三寸長。
他沒有說話,只顧低頭寫字,神情很是認真,夜色化為他眸底兩爿如墨。
而站在書案旁的辛夷也沒有說話。只是捏著青蔥玉指,靜靜為他磨墨,雕仙人桃枝的歙硯墨香如濃,房間內只聽得墨條和硯臺輕碰的微響。
夜半燈火,紗窗剪影,左右相伴,似乎很是平常又溫馨的畫面。
然而,李景霆的手卻涼得厲害,明明是盛夏,他卻不得不停下,放了狼毫,搓著手,沉沉看向女子:“身為本王孺人,終於肯回府了。卻只是來給我送這個東西?”
八仙桌上有個畫匣子。開啟的,裡面一卷字,小兒臂粗的天地杆是酸枝木的,很是講究。
辛夷放下墨條,穩了穩心跳,開口道:“是杜韞心託我的。為她哥,書公子,謀個前程。她就在我面前沒的氣兒,這個忙,我是不幫也得幫了。”
“以命相逼?”李景霆勾起一絲冷笑,搖搖頭,又點點頭,“沒了的人,本王不評功過。不過本王敬重杜韞之。杜氏不說,本王也會為書公子安排。白枉了一條命,蠢。”
辛夷笑了笑,她也不想評論杜韞心,反正人都沒了,枉念都帶去了地下。
忽的,幾聲微響,李景霆撥出熱氣,哈了哈手,七月暑夏,他卻愈發覺得涼了,或者說,接下來他和女子的面對,讓他滿心生涼。
辛夷看著李景霆古怪的舉動,眉心劃過一絲不忍,她懂,都懂,但她的心意無法更改,她和李景霆,註定都回不了頭。
耳畔傳來李景霆幽幽低語:“決定了?”
不明所以的三個字。辛夷卻心尖一顫,有些歉疚的黯然:“是……大後天兒,我們辛家就走……”
李景霆重重哈了幾口氣。這次不僅是手,那涼意從指尖,開始傳遍全身,讓他整個人,都放佛浸在冰罈子裡。
“為什麼?”李景霆還是隻吐出三個字,眸底夜色翻湧。
辛夷咬了咬下唇,卻是神情認真:“一時痴念,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我在這兒,大家都得不瞭解脫,沒得個結果的……不如走,長痛不如短痛,對誰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