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站在臺階上,微微低了頭,看了老莊頭自編自導的演完了戲,然後道,“今兒你們來鬧,求的是什麼?求的是讓濮冬生繼續當濮家莊的老莊頭呢,還是求你們大家夥兒的生計?”老莊頭的名字叫濮冬生。
這話一出,鬧事的、看熱鬧的皆面面相覷了起來,接下來的聲音就有些不同了。有的說“老莊頭當的好好的,為何夫人要罷了他的職”,有的則說“自然是為了咱們的生計”……大家七嘴八舌的,聽的濮冬生覺得此事有些不太妙。
六娘子淡淡的掃了一眼心裡慌亂了的濮冬生,然後深吸一口氣道,“莊務之事我是沒有在場的各位清楚,我從小生在宅門,說句不怕大家夥兒笑話的,可能到現在我連小麥和稻子都分不清楚,但是說到選人,各位一定不及我。”說著她看了沖身攔在她前面的高進一眼道,“高進雖是外姓人,但他從小也是在自己家的莊子上長大的,吃的是五穀雜糧,學的是賬房先生的手藝,一手賬目記的幹淨清楚,一目瞭然,你們都沒有讓他做過一天的莊頭,又豈能輕言斷定我挑的人就一定會讓你們餓肚子?”
藉著搖曳的明亮火光,六娘子看到有些圍觀的莊民聞言都默默的點了點頭,便繼續道,“再者,我既為整個莊子的主子,就一定會對大家的生計負責。高進是我力薦的莊頭,如果他管了莊務的事兒,卻沒有拿出可觀的盈利,導致大家連飯都吃不飽日子也過不開了,那你們的生計我負責!按著侯府的規定,普通的家僕每月有一兩月例,按著這樣的規矩,若是大家日子真揭不開鍋了,我會每月給每戶人家三兩銀子……”
她話還沒說完,面前就響起了一片嘩然。
濮冬生微微的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六娘子,為莊頭的二十年中,他也見過不少主子,可卻從來沒有看到過像六娘子這樣的。
濮冬生心裡慌了,他沒想到六娘子小小年紀,看著雪娃娃一般很是好拿捏,可骨子裡卻是個這樣說一不二甚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他也有些後悔了,早知道是這樣,他當初就應該好好的把這個小姑奶奶當菩薩一樣供起來的,就好比林氏,就好比林氏之前的趙氏……
可他心裡的嘀咕還沒泛完,就聽六娘子又道,“當然,我做主子的,相信自己挑人的本事,若是濮冬生願意好好的交接給高進莊子上的庶務,我敢保證,濮冬生能擔保大家的生計,高進一樣可以!”
輿論的導向瞬間就偏了。其實莊戶們要的很簡單,無非是一年四季風調雨順,吃得上熱飯蓋得上暖被,不管是濮冬生還是高進,這就好比這莊子的主子一樣,換了誰做其實都是一樣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誰當家不都一樣?
六娘子見狀,心裡稍稍的呼了一口氣,沒人知道,在說話的時候,她藏在袖子裡的手是攥得緊緊的!
開玩笑,她一個目前身高都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面對十幾個拿著火把兇神惡煞的粗壯大漢,當然會怕,即便前面有高進奮力攔著,左右有沈聿白留給她的護衛保著,可若是真的推搡打鬧起來,寡不敵眾,六娘子很難權衡這中間的輸贏,再加上屋子裡還有一個蕭氏,她心裡就更沒有底了。
可沒有底也要上啊,事兒是她挑起的,人是她激怒的,面對著滿院子鬧事圍觀的人,她一個“主子”只能迎難而上,別無它路。
“侯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高喊,六娘子一愣,才恍然聽出了那喊叫的聲音彷彿有些耳熟。
她一個眼神看向了高進,高進則縮了縮脖子似為難的說道,“觀、觀言看人太多了,怕出事兒,就……就快馬回去了……”
六娘子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只覺得腦子嗡嗡的作響,周圍似嘰嘰喳喳的鬧成了茶話會堂。
暮色中,沈聿白踏夜而來,迎著煦煦高燃的火光,他如謫仙一般,身披墨篷,腳踏馬靴,冷冽微凝的神色不怒而威,看到的人皆下意識的就會往後退縮幾步。
“我倒不知道,現在你們做莊戶的便是連主子的意見都敢反駁了!”在眾人的注目下,沈聿白穩步走到了六娘子的身側,敞開了披風將嬌小玲瓏的她緊緊的罩在了懷中,有力的臂膀就這樣溫柔的攏住了六娘子的肩。
不知為何,那一刻,六娘子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彷彿之前的緊張焦慮和擔心害怕都在瞬間化為了烏有。也是這一刻,她才忽然發現,難怪那麼多的女人喜歡享受小鳥依人的感覺,原來……真的很好。
她不由的向沈聿白靠了靠,卻聽他輕輕的俯在自己耳畔用略無奈的口吻道,“走的時候我和你怎麼說的,讓你不要心急,你也點頭答應我的。”他說著頓了頓,竟無比親暱的伸手曲指敲了敲六娘子光潔的額頭道,“這就是你答應我的後果?差點讓人把院子給點了。”
六娘子一愣,只能仰著頭迎著他的臉道,“這個……我也沒想到。”
沈聿白瞪了她一眼問道,“娘呢?”私底下,沈聿白都會喊蕭姨娘一聲“娘”。
“在屋子裡。”六娘子心裡有些愧疚,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自覺的就輕柔了許多。
沈聿白點頭道,“進去吧,這兒我來善後,你去給我泡壺茶。”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二十一章 滿庭芳小別新歡
一切的囂鬧紛繁都被沈聿白一人冷峻攔下,六娘子回屋的時候,留心一把拉住了觀言,將他順勢也帶了進去。
進了屋以後,觀言順勢關上了門,然後轉身就沖著六娘子開始傻笑。
六娘子也沖他微微的一笑,然後瞪了眼睛道,“長進了。”
觀言忙沖她打個了千兒道,“這不是我瞧著人太多了,若是出了事兒,回頭侯爺追責起來,小的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到底也不是我名正言順的人,便是沒把我當主子看。”六娘子轉了身,忍住了笑意,裝著萬般失望的樣子。
觀言嚇了一跳,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夫人,您瞧,小的這是打心眼兒裡把您看成主子的,所以這才……”
“自己沒本事,還要把錯怪在下人的頭上。”誰知觀言話還沒說,門就被人推開了,六娘子抬頭看去,只見沈聿白正跨門而入。
六娘子這才繃不住笑出了聲,觀言見狀便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趕緊溜了下去。
“娘在哪個廂房?”不大的廳堂沒有過多的擺設,一目瞭然的讓沈聿白有些左右無措。
“侯爺往這兒走。”六娘子連忙引了他去了蕭氏下榻的屋子,然後目送他進了屋,自己則乖巧的在門外候著。
屋子裡靜的很,在沈聿白進去沒多久後,這兩日一直伺候蕭氏的惜燕則碎步的退了出來。
看到門口的六娘子,她先是一愣,然後才福身道,“夫人……您這會兒得空嗎?奴婢……想和您說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