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沈縱死後的第三天,這個如雲煙一般的女子卻忽然變的剛烈了起來,三房妾室中,唯她站出來支援自己退居涼都的,也唯她攬下了安撫子女的活兒,將幾個驚慌失措的孩子全都聚在了一起,吃的喝的讀書寫字樣樣不落。
她也記得,那晚所有人都整裝待發準備第二天天一亮就舉家遷去涼都的時候,蕭秀沁站在自己的門口和自己說的那番話。
“我不求夫人能將我看成姐妹、親人,可作為一個母親,我只想把沈家的孩子好好的帶大。因為我死後,見到老爺的時候,我要同老爺交差的,我……沒有辜負他當年冒大不韙將我抬進門的期許。”
所以當一切浮華皆成雲煙之後,其實留下的只有責任和生活。所謂愛和恨,早就隨著那個入土為安的男人而消散殆盡了,所謂嫡出和庶出,其實在一族落沒失權之後也沒有什麼區分的意義了。
只是她真的沒有想到,最後讓沈家走出低谷再次複勢的,竟然是蕭秀沁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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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其實六娘子在去清懿閣之前就已經決定之後要繞去景華苑了,所以見過沈老夫人以後,她並沒有猶豫的就轉向了南邊。
雖現在剛到酉時末,但想著一家子人舟車勞頓一路都不容易,所以六娘子還是刻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到景華苑的時候,屋子外頭沒有守門的丫鬟,六娘子躊躇了片刻,便是徑直挑簾進了屋。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裡屋有幾句輕語傳出。
“這箱都是夏天的衣裳,先歸置在一旁等過兩日空了再理吧……”
“姨娘,這兩盒子首飾都散了,你看……”忽然,小丫鬟的聲音戛然而止。
當時的六娘子正站在敞著屋門的門口,見有小丫鬟聞聲轉頭看到了她,她才笑眯眯的進了屋。
蕭氏見了她,驚的連連站起了身,結果放在腿上的一疊整齊的衣裳就這樣“嘩啦”散了一地。
六娘子見狀,忙不疊的上前幫著去撿,一時之間本是安靜的屋子變得有些亂糟糟的。
“擾了姨娘清淨了,我是來給姨娘送大夫開方子制的消毒粉的。”六娘子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很自然的親和力,彷彿晴天浮動的一朵輕雲一般,柔柔綿綿的令人心情愉悅。
可即便是這樣的笑容也打消不了蕭氏的驚慌失措,她左吩咐丫鬟趕緊去泡茶,右自己親自去給六娘子搬了椅子,中間還要應付著和六娘子說話,真是慌亂的沒了章法。
六娘子將一切看在了眼中,心裡閃過一陣悶絕,便是連聲屏退了一屋子的丫鬟,然後上前一步徑直握住了蕭氏略微冰涼的手道,“姨娘別忙了,媳婦坐一下就走。”
一聲“媳婦”,讓蕭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可正當六娘子想拉著她坐上暖炕的時候,忽然只覺手背傳來一絲溫濕,六娘子狐疑的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竟晃動著兩顆豆大的清淚。
“姨娘……”六娘子慌忙的扯了帕子去幫蕭氏擦眼淚,可蕭氏卻閃躲的厲害。
“不敢不敢,夫人……”
“姨娘,不管您覺得道理上說不說的通,可事實上,您是侯爺的親娘,便就是我陸雲箏的婆婆,可如今我卻只能喊您一聲姨娘,您若是再覺得受之有愧的話,只怕到頭來難過傷心的只能是侯爺和我了。”
古代的封建禮教就是這麼的情理不容。論輩分年紀,蕭氏就是六娘子的長輩,可是按地位身份來說,六娘子卻是侯府夫人,而蕭氏只是個妾,她遠不及六娘子尊貴,甚至都比不上府上庶出的哥兒姐兒。
六娘子當時就很頭疼,對於這個婆婆,自己該拿什麼姿態去面對。可在見到蕭氏的那一刻,六娘子卻覺得蕭氏給人的感覺就只有四個字——溫順貞柔。只那一瞬間,六娘子心裡便是情感大於理智了。
而聽了六娘子的這一番肺腑之言後,蕭氏則溫柔的反握住了她的手道,“夫人有這份心思,對我來說便足以。侯府之大,悠悠眾口,夫人還需謹慎,這是侯爺的體面,也是全家人的體面。”這一句話,蕭氏說的真切又不卑不亢,眼中的慌張也被鎮定所代替。
六娘子心中一動容,便是就著屋裡明晃的燭火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蕭姨娘的年紀其實應該和沈老夫人所差無幾,但可能是身形的原因,所以嬌小溫婉的蕭氏看上去要更年輕些,若不是她眼角那幾絲顯而易見的細紋,六娘子或許會覺得她可能還未到不惑之年。
不過即便如此,卻也不損她翩然的風韻。
有些女子美在外表,在姿色最盛時,或許會令人驚嘆,但這種美卻如夏花一般,怒放之後便是衰弛,那原本的驚豔之色也會慢慢的從臉上流失,最終只剩下的枯槁。
可有些女子卻美在風韻氣質,這是一種沉澱和歷練的積累,這種美就如同那窖藏的佳釀一般,歷久彌新,不論何時細品,都會令人留戀難忘。而很顯然,蕭姨娘就是後者。
不知為何,六娘子一看到蕭氏就會想到英娘。其實論姿色,英娘不及三娘子,可六娘子卻覺得英孃的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一種怡然的風韻,或許,這正是吸引皇上的地方?
腦子裡這樣一想,六娘子便很自然的將話題轉道了英孃的身上。
“進宮的時候是我和侯爺送的,三日後便被封為了嬪,皇上還親賜了封號“蕙”,如今連侯爺也要稱英娘妹妹一聲蕙嬪娘娘了。”
蕭氏靜靜的聽著,待六娘子說完以後方才微微的點頭道,“宮中不比家裡,我也不能給她什麼體面,有些話,還望夫人在給蕙嬪娘娘寫信的時候多多提點她。讓她切莫驕躁,一定要盡心的服侍皇上和皇後娘娘。”
感覺到蕭氏握著她的手微微的顫了一下,六娘子便忙笑道,“姨娘放心,畢竟是侯爺的親妹妹,侯爺一定不會讓英娘受委屈的。”
蕭氏看了她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忽然用非常低的聲音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其實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奢求的了,只盼著你們都好。你們都好了,回頭我到了地底下,也能和老爺有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