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依言起身上了前,在沈老夫人打量她的同時她也飛快的看了沈老夫人一眼。這是個年近五旬卻精神奕奕的老婦,羽發見白,夾著一縷一縷的銀絲,略見方闊的臉盤上帶著淺淺的和煦的笑意,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眸將自己的影子照的清清楚楚。不過涼都水土沒有宣城養人,沈老夫人的面板已見黝黑,臉上條條的皺文好像一波三折的酸苦往事。
“母親您看,四弟妹可真是個俊俏的美人胚子!”可正當六娘子和沈老夫人在互相打量的時候,一旁忽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如黃鸝輕啼,悅耳婉轉。
六娘子好奇的順聲望去,只見沈老夫人的身側站著兩個碧玉一般的女子,一個一身粉紫對襟交領褙子,梳著一個翻疊圓鬟髻,一支秋蝶無笙琪霜簪襯的她肌膚如玉,美若絹畫。而另一個身形稍嬌小玲瓏一些的女子則穿著一件水紅撒虞美人花亮緞斜襟襖子,年紀看上去也要略小一些,梳的是彎月髻,化的是雲煙妝,淺淺的粉色胭脂將她的氣質襯託的更婉約動人。
六娘子自認“美女”二字從來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系,是以當眾被一個美女誇自己長的俊俏,她就算臉皮再厚也有些經不住了,便是連連紅著臉直擺手。
“喲,母親,四弟妹不僅是個俊俏靈透的,而且還是個薄臉皮子。”
這一次六娘子看清楚了,說話的是那個穿粉紫色褙子的高挑女子。
老太太“呵呵”的笑了笑,然後拉過了她身旁的兩個女子給六娘子介紹道,“這個嘴巴利索不饒人的是你大嫂,你五弟妹就安靜多了,素日裡話不多。”
六娘子這才恍然大悟,這粉紫衣衫的女子是沈家大爺沈聿齊的嫡妻周氏,而那笑顏盈盈的紅衫女子則是沈家五爺沈聿天的嫡妻安氏。捋清了關系後,六娘子連忙福身道,“見過大嫂,見過五弟妹。”
周氏和安氏也立刻向六娘子回了禮,然後周氏便笑道,“母親這會兒有四弟妹陪著說話,那我和五弟妹就先回屋了,一地的箱籠攤在那兒,別人不知的還當我和大爺在那兒擺地攤呢。”
沈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周氏的手道,“你便是嫌我老婆子無聊,罷了罷了你們也早些回去,這一路顛簸的夠折騰了,回頭明兒一早也別來請安了,讓我也睡個安生覺。”
周氏和安氏聞言,便是點頭福身退了出去。
不過在側身越過六娘子的時候,周氏卻偏了頭在六娘子的耳畔留了一句道,“多謝四弟妹,那澄瑞園清新雅緻大爺和我都很喜歡。”
六娘子一怔,抬頭的時候卻見周氏已和安氏說笑著跨出了門檻。
六娘子心裡不禁感嘆道,這個周氏,也夠八面玲瓏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四章 滿庭芳座上婆婆下)
“你大嫂是個活絡性子,也是個熱心的,家裡人的事兒,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就問問她不會錯。”待周氏和安氏出了門,沈老夫人便微微的鬆了鬆肩膀,然後笑著讓丫鬟給六娘子搬了椅子。
“媳婦人輕言微,還有很多事兒是要和妯娌間多學習的。”六娘子垂著頭,做足了恭敬狀。
沈老夫人聞言眼神一閃,然後問道,“媛姐兒如何?”
“同德堂的方大夫已留了藥方子,晚上的時候也給媛姐兒喝了藥,我來的時候她剛退了燒。”說到媛姐兒,六娘子就有些欲言又止,可卻覺得她和沈老夫人兩人今日也只是醜媳婦剛見了公婆,若太自來熟似乎也不太好。
不過就在她躊躇間,沈老夫人已經開口道,“老四雖不是我親生的,可這些年沈家和從前不能比,一家人要共度難關,只能緊緊的抱做一團,我對他們幾個子女,也都是一視同仁的。我也是半隻腳踩在棺材裡的人了,如今能看著沈家複勢,回頭到了底下,我見著他父親,也總算是有個像樣子的交代了……”
“母親……”
見六娘子急著打斷了自己的話,沈老夫人便是抬手止了她的聲音繼續道,“本我在涼都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雖你是趙老的外孫女,涵養品性那是肯定沒的說的,可畢竟年紀小了些,且又是金枝玉葉的,只怕這偌大的一個家你打理不好。不過只看今日幾件事兒,我便知道我是多慮了,你雖年輕,可進退有度得體大方,為人處世又懂分輕重緩急,是個耐心有德的好孩子。”
能得沈老夫人如此高的稱贊,這對六娘子而言是始料未及的。
想當初,她是從沈慧春和沈慧英倆姐妹的口中探過沈老夫人的為人習性的,知她雖看著好說話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可骨子裡卻是個說一不二、眼中不容沙子的果斷剛毅的男兒性子。是以六娘子真的沒有想到,在第一次面對自己的時候,沈老夫人竟會擺出這樣一副宜家宜室的姿態來。
“母親……謬贊了,我沒有母親說的這麼好。”初次見面,若是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六娘子還能想辦法自己轉圜過去,可這般一下子如掉進蜜罐裡一樣的開場白,讓她不免覺得有些誠惶誠恐了。
沈老夫人晙了她一眼,然後道,“這兒畢竟是侯府,我在來的時候就和老四說好了,家裡的事兒我不管,往後我也只管含飴弄孫,你們若高興,便就來我這裡多走動走動,若是不高興,畢竟還隔著好幾個屋簷,不常來也沒事兒。這次來宣城,咱們和四房分了家,可就算這樣,來的三房人加起來也不少。你兩個叔父這兒是有自己的想法,可到底以後分不分,也要看他們兩家的意思。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家這些年不容易,沒得好不容易把苦挨過去了,臨到要享福了,家裡人卻起了內訌。”
六娘子聞言只覺背上傳來陣陣涼意。是了,這才應該是沈老夫人對自己的姿態,先灌好話,再耳提命面她將來當家主母要注意的分寸。
六娘子覺得,興許沈老夫人已經預計到了自己將來正經開始主持中饋的時候會遇到的種種問題了,不過很顯然,對於那些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小事兒老太太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若要破壞了沈家眼下的“團結”,那老太太肯定是第一個不依的。
想一個宅邸三戶人家,雖左右都是親宗,可不掌家不知道柴米貴,不理財不知道親疏重,所以六娘子也覺得自己在主持中饋這條路上簡直是任重而道遠的。
這樣一分析沈老夫人話裡的意思,六娘子忽然整個人都警覺了起來。
其實或許連沈老夫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她這番話,多少透著一絲放權盯人的意思。而六娘子也不太相信,這麼大的一個侯府,若是回頭鬧出了什麼分歧,老太太真能做到睜一眼閉一眼什麼都不管的。
不過這樣的方式六娘子卻是不太喜歡的,這就好比領導讓你去管一個專案一個組,明言責任放權,可偏偏把你抬高了架空了,結果反而事事你都要向領導請示彙報了。不過六娘子也暗暗發誓,如果回頭真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她要麼就雙手一攤什麼都不管了,要麼就肯定要據理力爭到底的。
想到這裡,六娘子便是深吸一口氣道,“只怕媳婦拙笨,學不來母親的半點睿智,想外祖父和父親當時就擔心我過門之後會露怯,成親以前便是由著外祖母和母親手把手的教了很多主持中饋上的細致活兒,不過到底也都是紙上談兵,回頭若是要操辦什麼大事兒,還是要母親把關才是。”
給臺階下是六娘子的拿手活,想那會兒住在陸家,她和林氏雖暗著不對盤,可明面上兩人一來一往的卻沒少給對方丟臺階。
只是……面對沈老夫人,六娘子卻希望她們彼此最開始就是誠心誠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