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茵姐兒方才抬起頭,然後沖不遠處的六娘子擺手道,“六姐姐,回了宣城別忘記給我寫信哦。”
六娘子應聲道,“好,你趕緊回去,外頭冷,且這兒到底是外院,來回多有不便。”
茵姐兒點點頭,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七娘子一眼,又沖六娘子福了個半身禮,方才提起了裙擺小心翼翼的沿著小徑往回走去。
目送她走遠以後,七娘子才折回了身,六娘子見她神色有些緊繃,就知道茵姐兒定不是讓她帶什麼東西,而是同她說了什麼。可見七娘子卻並沒有要告訴自己的意思,六娘子便也沒有自討沒趣,只沖一旁的秦媽媽和攬月等人微微的一點頭,然後便朝著大門走去。
一行人出了府,就看到那幾輛之前來碼頭接迎的車馬正整齊的停在府門口。而一個早上未見身影的吳家姐夫此刻正站在一旁同陸府的隨行護衛說著什麼。
見了六娘子她們,吳仲一便快步的迎了上來,然後一邊作揖一邊道,“二位妹妹且放心,碼頭停著的船我已經打點好了,隨船的箱籠也都已經放置妥當了。一會兒管家會領車送二位妹妹去碼頭,容我還有些俗事纏身,實在走不開,就在此話別了。”
他說的真摯,且又在新年之初,各家事兒都多,迎客往來的自然不能少了他,六娘子很理解,連連擺手道,“姐夫不用送,我們一路過去有管家帶路就好。這些日子也多謝姐夫周全照顧,我和七妹妹在府上多有叨擾,還望姐夫不要記著我們搗蛋的模樣才好。”六娘子說的俏皮,倒是一下子讓周遭的尷尬氣氛消散無形了。
而聽她這麼一說,吳仲一自然也鬆了一口氣,隨即他便笑著目送了六娘子和七娘子上了馬車。
可是當車廂的門被攬月從外頭關上的一瞬間,一直沉默的七娘子在六娘子還沒有完全坐定的時候悄悄的說了一句,“茵姐兒說,方姨娘一大早的時候沒了……”
六娘子一怔,捏著裙擺的手不禁微微的顫了一下。她忽然想到早上用膳的時候那闖進屋同初娘子說話的媽媽,又想到初娘子之後只略微變了一下便又很快恢複了的神情,不知為何,六娘子的心裡就泛起了一陣涼意。
原來,一條生命,一個姨娘,對一座深宅大院來說,可重也可輕。六娘子默默的閉上了眼睛,她忽然有些害怕等她有一天成為一座內宅的女主人時,會不會也變成一個對一條逝去的鮮活生命也這般無謂無感無動於衷的人……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六十七章 豆蔻香府宅和順
話說新年伊始,各處可見所聞皆是歡聲笑語,按著理來說,高廟朝堂之上也應該是和樂融融的一派景象。
誰知,從大年初一開始,便有眾多文官齊首上書,直斥一品清閣太師、殿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封習九大罪狀,書文無他,只要求彈劾封習,清肅朝綱。
其實這事兒的起因說來很是荒唐,去年七月先帝駕崩幼帝登基,封習所用朝綱之制全部沿襲舊制,結果竟然連年號都一併沿襲了去。眼下這除夕一過,分明該是新的元年,結果上奏的摺子裡有封習的朱筆批閱,落款處竟跟著洪武二十三年的字樣。
摺子一出,朝臣一片嘩然,討伐聲一浪高過一浪。新帝繼位不改年號這事兒放眼整個大周國百餘年的歷史都是不曾有過的。封習這把柄被朝中文官一捏,當場幾乎就要被眾文官的唾沫星子給淹了個半死。
而就在這個時候,正月十五還未過,蟄伏在漳州的申王又趁機攻城,軍力直指宣城以北的汝洲,沉浸在新年歡愉氣氛中的汝洲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城中百姓夜不能寐日不能出,接連十日城寂如死,浮屍可見,驚恐的氣氛徑直吞噬了新年的喜悅。
不過,就在朝臣對封習一片罵聲連連的時候,素來在人前無影無聲的九皇子忽然挺身而出。那之後,二月初,新帝昭告天下,改年號為昌和,遂今年為昌和元年。三月,沈家小四爺進宮領旨,封習宣旨封其為驍騎護軍參領,又命其率領禦林軍一萬、精兵五千奔赴汝洲,志在擊退反軍活捉前朝餘孽申王。
自古以來,朝變而民動,朝中軼事皆為民心所好。朝廷的這些動蕩在宣城的大街小巷首尾相傳,不出兩日就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低語談資,且版本眾多五花八門,好的壞的參差不齊,令人真假難辨。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說辭,其中有一句話卻是確之鑿鑿的,那便是如今的大周國,幼帝羸弱,太師獨大。那看似太平的盛世之下,其實藏著岌岌可危的火引,不碰則已,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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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月,梨花初放,天氣回暖。
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換上了輕便合身的夾襖以後,六娘子覺得她整個人如同抽枝的迎春花一般舒展開了。
七娘子也是一樣,她最不喜隆冬,每到冬天就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抱著捂子趴在暖炕上,吃喝拉撒都在上面解決才好。所以一入冬,院子裡就鮮少看到七娘子的身影了,直到這兩日暖和了,六娘子才能斷斷續續的聽到她那咋咋呼呼的笑聲。
雖國事不順,但年節已過,陸家卻順事多多,令人心情愉悅!
二月末,陸青遠和陸青致由林宏生舉薦參加了習聞堂的考試,順利的進了習聞堂念書。而衛先生在二月末的時候也置辦好了一處二進的小院,又機緣巧合的在習聞堂謀了個職位,專教駁論。
說到宣城習聞堂這個書院,那可真是大有來頭的。據說這習聞堂是當年太祖爺在位時欽設的,第一任的書院長便是大周開國以後的第一個狀元。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原本小小的一間書院在歲月的歷練中闖出了名堂。從太祖五年至今,細細算來,習聞堂竟先後出了四十多個狀元郎,名聲累計至此已是紅的發紫。是以宣城的皇族官宦世家中,只要有子孫是定心要走士族之路的,那家裡的人定會想盡了法子把人給送進習聞堂裡頭去沾染一下墨寶書香的。若是沒那麼廣的人脈和那麼強的後臺的,哪怕就是花銀子旁聽,有些人也是願意的。
且說起來這習聞堂也並非是有關系就一定能進得去的,正式成為習聞堂的學生那是要經過正經考試和選拔才能決定去留的。因此物以稀為貴,這幾十年來,宣城皇貴皆以子孫輩能去習聞堂念書為榮。
而對於先生們,習聞堂的要求則要更高一些,據說是要透過好幾輪刪選後最終才能當之以任的。
不過當七娘子把這些科普給六娘子聽得時候,六娘子表面上是佯裝得一臉崇拜聞所未聞的吃驚,可她心裡卻覺得這習聞堂其實活脫脫就是一個尖子班而已。
先不說這幾十年習聞堂在宣城乃至整個大周積攢的知名度和人氣讓那些學問廣厚的先生們以能在堂內教書為榮,就單說這層層選拔上來的生源,本就已經是在很大程度上留好去壞了。而且尖子對尖子日夜苦讀,使得整個書院就有了濃厚的學習氛圍,那自然就有一個很好的良性競爭和促進作用。是以這些拔了尖兒的學生一旦下了考場寫起了卷子,那回頭出來的成績自然是不俗的。
不過不管如何,這兩件事兒自然稱得上是好事兒,不論是對陸家來說還是對衛先生一家來說。但對於六娘子而言,則不便有些失落了。因為衛家很快就要搬出陸府搬進新宅了,這樣一來,她就不能成天價的和嫣娘玩在一塊兒了。
但直到後來,六娘子才知道,原來衛先生去習聞堂教書的事兒,既不是林家人張羅的,也不是陸老爺打點的,在這其中牽線搭橋的其實是趙老太爺。是以後來衛先生有親自登門拜訪過趙老太爺,據說從不沾酒的他那日是醉倒在趙家膳廳的。
而再後來,六娘子還知道了,趙老太爺如此費心的提拔衛先生,一是因為衛先生此人學識淵博深得老爺子的賞識,二來則是趙老太爺親自出面做了保山,替嫣娘說了一門親,定的是鄞州知州範姜的庶長子範天餘。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話說衛家搬家的那天,六娘子出手送了嫣娘一個三鎖鑲玳瑁四角圈金螺的妝奩,而七娘子則送了她一隻青玉纏枝蓮紋瓶和兩方天蠶閣的手繡絲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