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妹說的好。”陸青致聞言眉眼一亮,“妹妹小小年紀便能如此灑脫,實在是令人佩服。”
六娘子一愣,連擺手道,“二哥哥說的太嚴重了,我只不過是沒辦法和他們去計較罷了。”她說著幹幹的笑了笑,然後道,“不過說起來我倒確實有事兒要問一問二哥哥。”
“什麼事兒?”
“明兒要開始跟著先生上課,不瞞二哥哥,這卻也是我第一次正緊上家學,要注意些什麼帶些什麼我真是一頭霧水的。”六娘子抬頭看了陸青致一眼,只覺得他不同於顧宸玉的細致如瓷、風光霽月,陸青致的俊朗是一種飛揚的美,分明的輪廓,削薄的嘴唇,英挺的劍眉,略帶孤傲的神情,讓陸青致渾身散發著一種清冽的氣息。
“妹妹這倒是把我問住了。”陸青致微微搖了搖頭,“楚先生給我和大哥哥上課的時候,講什麼是按著先生的喜好來的,可衛先生這兒……我卻也是第一次,不過筆墨描紅冊子,妹妹也定是要帶著的。”說罷他細細的看了一眼六娘子又問道,“妹妹有開始描紅麼?”
六娘子點點頭,“描啊,只是沒長性,以前就老被宸……被外祖父拎耳朵。”和陸青致聊的開了,六娘子差點就說漏了嘴。
“妹妹描誰的字?”
“寫的最多的還是趙體。”
“趙體外貌圓潤而筋骨內涵,顯得流美動人,確是適合女孩子些。”陸青致頗為贊許的點了點頭,忽而又嘆氣道,“說起來,衛先生這一來,楚先生的課便少了,想著年前的時候先生還同我和大哥哥說今年要重點給我們說說《論語》的。”
六娘子聽出了陸青致語氣中那一絲不捨,便知楚先生於陸青致之間定有非常不錯的師生情誼,便出口安慰道,“二哥哥切莫太憂慮,都道學之有長術業專攻,兩位先生都是交哥哥們學問的,只是擅長不同罷了。我聽父親的意思,衛先生在樂山書院擅八股專文,是以要探筆春闈,他總是更有些底氣的。而楚先生教的更多的則是世事倫常之禮,能讓哥哥們陶冶情操受之匪淺,其實二位先生一同開課並不沖突。”
陸青致詫異的看著六娘子,半晌才忽笑道,“本也是我隨口一句,竟沒想到妹妹有這種見諦,今日於妹妹短言相談,真是令我受益良多啊。”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四十七章 流華裡趙衛有別上)
這天晚上,陸青致身邊的貼身丫鬟無霜趁夜送了一本趙孟頫的字帖過來。六娘子看著字帖有些詫異,無霜便笑道,“二少爺多年偏愛習王羲之,這本趙貼原是楚先生送的,二少爺擱著多年未曾動過,說既然六姑娘習趙孟頫,這帖子也當物盡其用。”
六娘子聞言便不做推辭,笑著接過帖子道,“那有勞無霜姐姐替我謝謝二哥哥。”
“姑娘客氣了。”無霜恭敬的福了身,然後由著魚安送出了門。
就在開門的那一剎那,六娘子的餘光掃到了正在門口東張西望的白鷺。她心裡不免有些不舒服,喊了正在鋪床的攬月道,“且去同她說今日不是她守夜,若是沒事就讓她早些回去歇著。”
攬月不明所以的抬了頭,在看到白鷺那探頭探腦的模樣後,碎步跑到六娘子坐定的炕邊道,“這兩日便都是這樣,許是忽然不讓她進裡屋,她自己也是察覺了的。”
六娘子冷笑道,“察覺了就更該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兒,如此沒的規矩探頭探腦的,讓別屋的丫鬟見了不成了笑話。”
攬月臉色一變,咬了咬唇道,“姑娘說的是,我這就打發她回屋去。”
六娘子不耐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坐正提起了擱在硯臺上的筆,卻是對著寫了一半的信箋發起了呆。
桌角上,放著方才無霜送來的趙孟頫的《膽巴碑》拓冊,雪白的信箋上,工工整整的寫的也是遒媚秀逸的趙體,行雲流水筆法圓熟間她問顧宸玉,已近三月,他是會去幽篁寺繼續遊學還是會待在懷陽?若是在懷陽,又會待多久?
可是分明已落了筆,她心裡又生出了隱隱的不妥。
其實在懷陽的時候,長輩總會拿她和顧宸玉的兩小無猜做話由,張口閉口的青梅竹馬,讓她漸漸的對這個顧家哥哥的情愫複雜了起來。
那時的她雖兩世為人,可卻要學習如何做好一個古代的閨閣小姐,一言一行、詩詞歌賦,包括連描紅的字型全是從顧宸玉那兒學來的。
雖說男女有別,可那時的她才是個乳臭未幹的雙髻小娃娃,從外表看,根本沒有到年齡設防的時候,是以顧家能這般任她來去自由隨意進出,早些年,顧宸玉的屋子裡甚至還有專門供她午睡小憩的貴妃榻……
想到這裡,六娘子有些不耐煩的一把捏皺了寫了一半的信,將薄紙揉成了團,然後丟在了腳邊的竹籃裡。
她的心智並非孩童,那些懵懂要讓她視而不見真的很難。就算才十歲,可古人大多早熟,如初娘子這般十六歲才出嫁的實數晚婚。遠的不談,就說近的,七娘子過了年虛歲才只有九歲,林氏卻已經開始為她羅覓婚事了,三娘子才十三歲,可過了春天就已經要出嫁為人婦了。
顧宸玉與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六娘子不傻,這些年下來她自然能感覺到。她偏愛喝酸梅汁,顧宸玉卻惟酸不碰,但每年一入夏他的屋裡便是日日都能瞧見冰鎮酸梅汁。她不喜冬日裡他點的沉木香,隔天她再去,屋子裡已經換了味淡甜糯的茉莉香。她夏天睡覺嫌蟬鳴太鬧,顧宸玉喚了丫鬟小廝頂著日頭把窗外樹上的蟬給捉了個幹淨,她冬天愛臨湖垂釣,他怕她冷,生生的搬了兩個霜炭爐擺在她的腳邊……
這般折騰,每每她裝作天真的問及,顧宸玉總會笑著摸摸她的頭,然後聲若清風拂柳般溫柔的說道,“因為你是阿遙啊,我便要對你好……”
“姑娘,姑娘!”
耳邊忽然有喋喋的呼喊聲打斷了六娘子黛眉深鎖的沉思,她尋聲而望,卻見竹韻正端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站在炕桌邊。
“姑娘想什麼呢,出神好久了。”竹韻努了努嘴,將燕窩粥擱在了炕桌的空處。
六娘子順著竹韻的視線低頭看去,只見筆尖的香墨早已悉數滴落在嶄新的信箋上,墨滴四濺,形若梅花,黑白相稱間,竟生出了一種肅穆的姿態。
六娘子心一沉,忽然發現她和顧宸玉之間似乎就如這紙上的墨滴一般,只是形似,卻註定終究什麼也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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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時三刻,陸府所有的小輩齊聚平秋閣。
衛先生一早就到了,一併來的還有一身素衫羅裙紮著一對圓髻的衛嫣。
待大家依次落了座,衛先生才清了清嗓道,“按著你們父親的意思,早上便是大家集中授課,是以小女也跟著大家一起,因為七少爺還未啟蒙,所以我們先從《瓊林幼學》開始講吧。”
座位是按照年紀從前往後男女左右兩邊分開的,帶衛先生話音剛落,六娘子便飛快的抬頭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