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敏雙臂雙腿的力氣,都似乎被這新鮮血液的味道給抽空了。他從小就為自己對人對事的控制能力而驕傲,但這回的事態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盡管他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最終他還是壓制住了滿心的恐懼慌亂,攔腰抱起季曉鷗往樓上跑去。
這原本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卻被東城西餐廳的血案撕破了春夜的溫柔與旖旎。
警車最先到達了案發現場,餐廳周圍都被攔上警戒帶。又過了十分鐘,救護車才姍姍來遲。但來得早晚都沒有區別了。遇害的女孩是被人用薄刃刺中了前胸,刀刃透過肋骨的縫隙直接刺進心髒,送進醫院之前其實就已迴天乏術。
程睿敏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淺色西裝上到處是大片大片深褐色的血跡。他低頭盯著腳下的水磨石地面,彷彿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他的妻子譚斌趕到醫院,扶著他的肩膀輕輕叫了一聲:“睿敏?”
程睿敏緩緩地抬起頭,好像不認識一樣木然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的臉顯得極其憔悴,眼窩下有深深的暗影。
譚斌去摸他的臉:“睿敏。”
他一把抱住譚斌,臉埋進她的胸口。譚斌聽見他嗚咽一樣的聲音:“我錯了,是我做錯了,回頭我怎麼跟哥交代?”
譚斌沉默地摟緊他的雙肩,黯然嘆息了一聲。兩個從小在象牙塔中長大的人,即使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深知世界上最不容易控制的,就是人心。但是他們卻從未有機會瞭解,在每個人的心裡,在陽光不曾照射到的地方,都有一條寂靜的暗河,一旦罪惡滋長,人性的黑暗與殘忍,便如幽暗的深淵,永遠觸不到底線。
季曉鷗的父母淩晨一點左右才得到警方的通知。兩人跌跌撞撞地趕到醫院,被警察帶進了停屍房旁邊的解剖室。
季曉鷗靜靜地躺在解剖臺上,露在白布單外面的臉,是幹幹淨淨的,安詳而平靜,更像是沉浸在靜謐的夢鄉裡。
趙亞敏站在解剖臺邊,俯身喚女兒的小名:“妞妞?”
她的聲音輕而顫,是又驚又痛又絕望。她伸手撫上女兒的臉頰,觸手之處一片冰涼,再也不是她那個溫熱柔軟的妞妞。幾十天前,母女兩個不過像往常一樣吵了一架,沒想到再見面,竟已是陰陽相隔,女兒沒了,她後半生的日子完全化為烏有。
“媽跟你說的都是氣話,媽從來沒有真生過你的氣……”她搖晃著女兒冰冷的身體,“曉鷗你別這樣,你跟媽回去吧,咱們回家去……妞妞,妞妞,媽對不起你……”
窗外幽深的夜色裡,竟有都市中罕見的流螢點點飛過,是季曉鷗的魂魄脫離軀殼,挽不回,留不住。
季兆林盡力扶著傷心欲絕的妻子,任憑自己也被眼淚糊了一臉,痛苦到五官扭曲。
白發人送黑發人,大概是每一個為人父母者最難以承受的噩夢。站在他們身後的刑警趙庭輝,眼角也沁出了淚花。他朝旁邊的警察使了個眼色,後者點點頭,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停屍間,走到程睿敏面前。
“你就是現場的目擊者?”趙庭輝問他。
程睿敏點點頭:“是的。”
“派出所的筆錄我已經看了,你認為這宗案子和另一個案子有關聯?”
“對。”
“那麻煩你跟我們去趟市局,再做一個詳細的詢問。”
程睿敏站起身:“我願意配合。”
根據程睿敏的詢問結果,以及湛羽qq中的聊天記錄,警方高度懷疑西餐廳案的實施者,在湛羽被害案上同樣有重大嫌疑,擬將兩案做併案處理。東城分局很快便將季曉鷗在西餐廳被害一案移交給“12·29”專案組。
專案組調取了商廈的監控錄影。從錄影中能夠看出來,疑似兇手的黑衣男人顯然對商廈和西餐廳的環境十分熟悉,從停車場進入餐廳,他並未進入置有攝像頭的電梯,而是從安全樓梯進入商廈一層。安全樓梯恰好是商廈裡沒有布設攝像頭的監控死角。餐廳門口的監控雖然攝下了他的身影,但攝像頭位置太高,他又帶著長簷的棒球帽,此處拍到的畫面,竟然沒有一張能完全看清他的面容。
至於季曉鷗追到餐廳地下室以後發生的事,程睿敏也沒有親眼看到,警方只能依據殘留的痕跡做了個現場模擬。兩人似乎曾在男廁所門口有過短暫的停留,隨後季曉鷗被拖入男廁所。兇手顯然對人體解剖十分熟悉,一刀斃命,那一刀的位置正對心髒,沒有一絲偏斜。殺人後他立即開啟男廁上方通風的視窗爬出去。窗外是停車場裡一個拐彎處的死角,堆著大廈清潔人員平時難以用到的梯子和竹掃帚等雜物,很少有人或者車往這個方向來。監控錄影中的黑衣人從視窗爬出來以後,便將連帽外套的帽子拉起來蓋住了頭臉,眼看著他消失在一輛車的後面,自此這套黑衣黑褲再也沒有在商廈的監控錄影中出現。
如此嚴密的行為,讓作案現場幾乎無跡可查,說明兇手是一個極其謹慎小心、思維清晰的人。實際上,連身在現場的程睿敏都沒有看到疑兇的真實面貌,他也不明白本來說好的方案,為什麼季曉鷗見到那個黑衣男人,會立刻追下去。但幸好,季曉鷗在追趕疑兇的時候,並沒有來得及收起自己的手機,所以這部留有疑兇錄影的手機,很幸運地沒有落到他的手裡。
從季曉鷗的手機裡,警方提取到還算清楚的疑兇截圖,雖然拍攝的角度從上至下,人的臉略有變形,但五官還算清楚。
看似緊鑼密鼓,按部就班,但警方步步緊逼的偵查活動也只能走到這裡。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人認得照片中的人。雖然按照現場情況的模擬,警方猜測季曉鷗很可能與疑兇相識。但程睿敏、季曉鷗的父母,她身邊親近的人都不認識照片中的那個男人。專案組將疑兇照片下發到下屬各個分局進行辨認,但茫茫人海,偌大一個首都,將近兩千萬人口,到哪裡去尋找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呢?
即使季曉鷗生前對程睿敏提起過qq號的來歷,令警方對已經做出自殺結論的方妮婭自殺案重啟偵查,但透過對她周邊的重新調查,只能證明她的確患有抑鬱症,一直長期服藥,並且自殺前的精神狀態確實有過異常,並未能鎖定任何可靠的證據對偵破季曉鷗的被害案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