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之前北京看守所有個叫馬林的死刑犯,請你幫我給他父子倆買塊墓地,把爺爺送進養老院。
第二,替我去看看湛羽的媽媽,有什麼需要一定滿足她,另外阻止嚴慎逼她簽諒解書,我不需要這樣的諒解書。
第三,將來“三分之一”如果有盈餘,幫我設立一個基金,幫助家庭有困難的學生完成學業,能幫幾個是幾個。
第四,保險櫃裡那份遺書,如果我被執行了,把它交給我父母。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說得對,我用最不合適的方式,糟踐了從部隊回來的這十年。那份遺書是我在部隊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前寫的,假如那一次真的光榮了,其實是最好的結束。就讓他們當作這十年,從來沒有我這個人。
曉鷗,回頭找個正經男朋友,好好跟他過日子。不用擔心我,比這更難挨的日子我都挨過。忘了我。就這樣吧,再見。
嚴謹
季曉鷗看得手簌簌地抖,抖得那張紙嘩啦嘩啦響。從這些簡潔的字句中,她已經看出了訣別的意思。
她把食指塞進嘴裡,用力咬下去,指間錐心的疼痛傳進大腦,這才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將a4紙珍重地放進檔案袋,她抬起頭:“你有湛羽媽媽的地址或者聯系方式?”
“所有資料都在周律師那兒,包括那個小殺人犯叫什麼馬林的。”
季曉鷗點點頭:“謝謝,再見!”
嚴慎卻笑著說:“不用急著走嘛,還有件事兒我剛忘了告訴你。你知道嗎?湛家到現在共收了社會捐款三百多萬,一分錢都沒落到他媽媽手裡。他爸爸和你那個前男友,因為分贓不均,現在各自僱了槍手在網上對罵,你可以上網看看,甭提多熱鬧了。”
季曉鷗看著她:“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嚴慎說:“回答你的問題啊。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會對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有成見嗎?這不是成見,這是事實。”
季曉鷗冷笑一聲:“我必須糾正你,這不是事實,這是你戴了有色眼鏡以後的嚴重偏執。”
說完,她就扭頭逃一樣地離開,走出好遠還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假如不是為了嚴謹,她完全沒有必要,也無論如何不會接受這樣的羞辱。
從周律師那兒得到湛羽母親李美琴的地址,季曉鷗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她現在住的地方。那是一處位於南城的平房,大雜院裡大概住著七八戶人家。院子中間橫空拉著幾根鐵絲,搭滿了衣服和被子,她得從那些花花綠綠的內衣下面穿過去,才能到達正房的走廊。院子裡的環境,雖然雜物甚多,所幸還算幹淨。
李美琴住在東邊一間廂房裡,季曉鷗站在門口,舉起手猶豫了很久,才終於用手指在門上輕輕敲了敲。門裡有人應了一聲,接著是輪椅在青磚地上滾過的聲音。門開了,季曉鷗見到的,是一個前額鬢角頭發雪白的李美琴。
李美琴仰著頭,眼神是落在來人的身上,可是季曉鷗感覺到她並沒有認出自己,因為她臉上的肌肉沒有任何波動。假如她認出了自己,不會如此平靜。林海鵬既然在這個家裡出沒過,以他的脾氣,不會不把季曉鷗和嚴謹的關系告訴給這家人。
季曉鷗仔細地觀察她,然後明白了原因。李美琴的眼睛已經看不清前面的東西了。
“阿姨。”她怯怯地出了聲,“我是季曉鷗。”
她預備著李美琴發怒,讓她滾出去,可是李美琴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挪動輪椅往屋子裡走:“進來吧,外面風大。”
季曉鷗跟進去。她沒敢往椅子上坐,只敢離李美琴遠遠地站著,打量著這房間裡簡陋的一切。房間裡傢俱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櫃、幾把椅子,靠窗還有一張半舊的書桌,上面放著鍋碗瓢盆。房間雖然侷促,但是通風和日照都比原來的房子好,四壁刷得雪白,還能聞到淡淡的石灰水味道。一張鑲有黑紗的湛羽遺照掛在五鬥櫥的上面,櫥櫃上除了供著香爐和兩盤水果,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布包裹。從尺寸上目測,應該是一個骨灰盒。
季曉鷗仰頭看著照片,清秀的少年亦安靜地望著她,那些細節漸漸模糊的回憶,在這一刻都翻湧而來。她放下手袋,走到五鬥櫥前,點起一炷香插進香爐,低頭默默祈禱了一會兒。
當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李美琴挪到了床邊,費力地歪著身子,在床褥下面四處摸索,像在找什麼東西。季曉鷗走過去:“阿姨,你找什麼我幫你好嗎?”
李美琴坐直身體,朝她招招手:“小季,你過來。”
季曉鷗走近兩步,在她面前蹲下,將手放在她的膝蓋上:“阿姨,我在這兒。”
李美琴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將一張硬硬的卡片放在她手心裡:“這張卡你拿走吧。”
季曉鷗低下頭,自己手裡放著的,竟是一張銀行借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