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羽驀地停下腳步,轉身正對著她:“你這人怎麼這麼愛管閑事兒?我借行不行啊?”
季曉鷗也站住,寸步不讓地回敬:“我就要管閑事兒,你能怎麼著啊?借?我還不知道你?你找誰借去?你要真能借來錢,也不至於做那種事去!”
湛羽瞪著她,胸口起伏不定,兩片稜角分明的薄嘴唇動了又動,季曉鷗吸口氣,預備迎接他更加刻薄的話語,他卻垂下睫毛,轉身跑了。
“湛羽——”季曉鷗拔腿要追,但一夜無眠,再加上未吃早飯,眼前忽然金星亂冒,差點兒栽在地上,等她扶著牆站穩,湛羽早就跑得沒影了。
他這一走,就再沒露面。
上午九點多李美琴醒過來,提起昨夜的遭遇一臉茫然。她只記得自己去廚房燒水,一不小心絆在天然氣的膠皮管上,那一刻雙腿完全不聽使喚,一下子摔在地上,後來的記憶就幾乎斷片兒了,連給季曉鷗打電話求救的事都記不太清了。但她卻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先給兒子打電話,兒子的手機卻關機。她問季曉鷗:“小羽哪兒去了?這孩子最近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手機時開時關,到底在忙什麼呢?還沒畢業他們公司就這麼重用他,別把孩子累壞嘍。”
她嘴裡雖然在埋怨,卻完全是言若有憾心實喜之。每次提到湛羽,她的臉上都會蒙上一層奇特的光亮。而季曉鷗每次見到這種母愛的光暈,都會感覺心理壓力巨大,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會把真相和盤托出。
十點鐘醫院打掃衛生,陪護的人都被攆出病房。坐在住院部的樓下,季曉鷗收到湛羽一條簡訊:我三天後回來交錢。這幾天麻煩你照顧我媽,以往種種不敬,姐,請原諒。
季曉鷗走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麵包和冰紅茶充作早餐。那麵包不知放了多久,棉絮一樣。她把一塊早已過了保質期的麵包放在嘴裡,機械地嚼了很久,還是決定給湛羽回個電話,她想跟他說,如果借不到錢,手術押金她可以幫著解決一部分,讓他別太著急。
但她沒想到,湛羽的手機,居然又關機了!而且一關就是幾天。
因為美容店離不開人,季曉鷗不能全天都待在醫院,她找到一個不錯的護工,又在醫院食堂辦了張飯卡,往卡裡充了幾百塊錢交給護工,讓她按照醫囑給李美琴買飯。她自己則每天下午到醫院探視一次。
李美琴頭部的外傷恢複得很好,看樣子也沒留什麼後遺症。只等著湛羽回來再商量是否立刻進行股骨關節手術。
但三天後,湛羽並未如約出現在醫院。季曉鷗發出的簡訊也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兒回聲。
第四天,主治醫師問季曉鷗,是打算安排李美琴出院繼續保守治療呢還是進行手術準備?季曉鷗十分為難,湛羽音信杳然,她懂得再多,就算知道手術已不可避免,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親屬拍板做決定。
拖到第六天,院方已十分不高興,發出最後通牒,再不做手術就馬上出院,外面多的是排隊等病床的患者。醫生說不做手術也行,但股骨持續塌陷,一旦失去手術的機會,以後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季曉鷗知道這家醫院的骨外科床位有多緊張,一旦出院再想進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她趕緊賠笑說她都懂,但患者家屬還在外地籌錢,暫時聯系不上,請醫院再寬限兩天。事已至此,既然聯系不上湛羽,她只能試著跟李美琴商量。由於一個人單獨在家這麼多年,再加上疾病的影響,李美琴的思維方式早已脫離現實,變得非常直線非常自我。她當然同意手術,但季曉鷗問及手術費用時,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是說北京市政府可以報銷嗎?肯定選最好的進口的呀。”
季曉鷗苦笑。原來她編造了幾個月的謊話,竟在這裡等著她。選擇這時候說明真相,真不是一個太好的時機,真相對李美琴來說恐怕太殘忍了。而且如此一來,她連湛羽的行蹤都不能再提了。
季曉鷗在一籌莫展中又想起向上帝祈禱,請求上帝給她一個啟示,“神啊,唯你知道我心所願,我將一切交託給你。求你賜我智慧與能力,讓我知道該如何選擇,才能幫助那些需要得到安慰的人。”
祈禱完畢,她閉著眼睛翻開《聖經》,恰好翻到《箴言》篇,看到這樣一段話,“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你那裡若有現成的,不可對鄰舍說:‘去吧!明天再來,我必給你。’”
她被自己編造的謊言逼到了牆角,上帝又給她如此的啟示,季曉鷗只好一咬牙,硬著頭皮想辦法去籌款了。
整理一下這幾個月的利潤和花費,季曉鷗發現她只有三萬多的餘款可以呼叫。剩下的四萬,只能去借父親的私房錢。
晚上回家,她避開趙亞敏,躲在書房裡跟父親軟磨硬泡。季兆林對女兒一向遷就,雖然對她正在做的所謂善事不以為然,最終還是把兩張存摺交給她。這是他瞞著妻子攢下的一部分稿費,正好四萬。季曉鷗接過存摺,高興得摟著他脖子在腦門親了一下,倒惹得他十分傷感,想起女兒長到二十八歲,和他如此親熱的場景,屈指可數。不過季曉鷗沒打算白用這筆錢,她給父親寫了一張借條,約定六個月內還清,按銀行現行的利息結算。
翌日從銀行取出錢,季曉鷗匆匆趕到醫院,正要往李美琴的賬戶裡入賬,收銀員忽然哎了一聲,說賬戶裡昨天已經進了十萬塊錢,足夠手術押金了呀。
季曉鷗吃一驚,以為是湛羽回來了,連忙問是誰存進去的。可能因為金額巨大,或者昨天交錢的人不多,收銀員居然還記得,她說:“一個男的,個兒挺高的,面板挺黑的,長得挺帥的。”
季曉鷗啞然,符合這許多條件的,只有一個人。
她默默地走到一邊,從手機裡調出嚴謹的號碼。電話通了,她劈頭第一句就問:“你往湛羽媽的賬戶裡打那麼多錢是什麼意思?”
嚴謹愣了一下才回答:“那是我跟湛羽的事,男人之間的事,你就甭管了。”
“你有那麼好心嗎?”季曉鷗覺得這事說不出的詭異,“喂,嚴謹,你不會有什麼壞心眼兒吧?”
“我對他能有什麼壞心眼兒啊親妹妹?你什麼時候能徹底放下戒心無條件相信我?”嚴謹很不高興,恨不能隔空咬她一口。
“你做過的事得能讓人相信啊大哥。說實話,是不是湛羽找你借錢了?是不是他答應你做什麼事了?”說到這裡,季曉鷗簡直被自己的想象給嚇到了,聲調忽然提高,“嚴謹,你說過兔子不吃窩邊草的!他已經夠可憐了,你甭再禍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