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誰告訴我。先不管你到底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就說你家門檻,太高了,一般人高攀不起,我要連這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就太不懂事兒了。”
嚴謹認為自己終於聽懂了:“嚴慎跟你說什麼了?”
“她沒說什麼,我自己琢磨明白的。”
“你明白個屁!你去問問,一個副軍級幹部在北京算什麼?滿大街都是!而且老頭子馬上就退二線了。”
“我不懂這個,也不打算懂。”季曉鷗說得幹脆,“幸好咱們還沒開始,各自抽身還容易。看來您也不缺人照顧,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了。將來要是出院,覺得有必要讓我負擔醫藥費,請把所有單據快遞給我,我給你實報實銷。您保重,我走了。”
嚴謹叫:“你站住!季曉鷗,我叫你站住!”
季曉鷗卻像沒聽見一樣,開門揚長而去,氣得嚴謹簡直想撓牆,“這幫女人渾起來都一個樣兒,有文化沒文化全一樣的矯情!”
醫院門診部的大門口,順著走道有兩條長長的石頭臺階,上面坐滿了患者和家屬。季曉鷗走到此處,感覺雙腿沉重,不由自主也坐下了。十一月的室外,屁股下冰涼刺骨,她卻沒有意識到,只覺心口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麼東西。捧著心思忖半晌,她不能承認這心口的空曠是因為嚴謹,而是昧著良心告訴自己,她餓了。
醫院門口就有肯德基,她拿出錢包付錢的時候,看到包裡那件西服。林海鵬上班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季曉鷗此刻急需和一個活人交談,好趕走心中的難過,盡管她絕不肯把那種悵然若失命名為“難過”。於是她給林海鵬打了電話,約他過來取衣服。
聽到她的聲音,林海鵬顯得很意外,但他答應盡快赴約。等他趕到肯德基時,季曉鷗已經把一個全家桶幹掉了大半,正在攻克一個冰激淩。林海鵬倒是見怪不怪,以前她就這樣,一緊張就會失控大吃,拿食物鎮壓所有的不安與焦慮。
他走過去,將她手中的小勺幾乎是硬奪過來扔到一邊,皺著眉頭說:“你怎麼又來這一套?不管遇到什麼事也別拿自己身體出氣呀!”
季曉鷗不高興地瞪著他,滿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管我呢!”
林海鵬不理她,脫了外套坐下,這才說:“我是沒資格管你,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自暴自棄,更不能任由你墮落下去。”
季曉鷗沒掌住,“噗”一聲,一嘴冰激淩差點兒噴在他臉上,她生生給氣樂了:“你是不是剛升政法委書記啊?說誰墮落呢?誰啊?”
林海鵬不動聲色地拿餐巾紙抹去前胸袖口濺落的冰激淩沫,話說得義正詞嚴:“你自己認識不到嗎?你看看你現在交往的都是什麼人?那什麼……b就不說了,你怎麼會和那些高幹子弟混在一塊兒?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嗎?吃喝嫖賭抽,沒有不敢做的,人渣你懂不懂啊?”
“林先生,請你慎重評價一個你並不認識的人。人渣這倆字,原封不動還給你。”
“嗬嗬,你還挺護著他!”林海鵬冷笑,“你若是有興趣,我有他全套的履歷,從他上小學開始,看完了你就明白什麼才叫人渣。”
“變態!你對一個男人那麼感興趣,打算幹什麼?”
林海鵬看了她一會兒,款款回答:“我都是為了你好。”
季曉鷗後悔,悔得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就算給《知音》或者《婚姻與家庭》的讀者來信專欄寫封長信傾訴衷腸,也比找林海鵬來散心靠譜一萬倍。她從揹包裡取出他的西裝,狠狠扔進他懷裡,再次拂袖而去。
第章 11 邊緣光影
“似水流年”重新開張,裝修風格迥異於其他美容院。迎門立著一架彩色玻璃屏風,上面繪著《聖經》“出埃及記”中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過紅海的情景,畫面上紅海的萬頃碧濤如刀劈一般兩邊分開,露出一條羊腸小道。這架別致的屏風,是開業那天嚴謹特意讓人送來的禮物。他本人正被他媽扣在家裡養傷,但他讓人捎來一句話:若是不喜歡,不用退給他,就地砸了還能聽個響。季曉鷗是真喜歡這架屏風,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拐過屏風進入前廳就如同進入了熱帶雨林,到處都是綠色植物,葉色新鮮得似隨時能滴下綠色的汁液。季曉鷗還忍痛拿出至少能放四張美容床的位置,佈置了一個喝茶聊天的迷你陽光室。從臨街的落地窗看進去,白色的藤製傢俱,拱形門洞,純棉碎花布藝,彷彿宜家的樣板間。這種山寨出來的小資情調,在一片灰撲撲的店面中脫穎而出,居然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視線。
新店一開張,客流量驟增,加上增加了身體spa等新專案,季曉鷗被迫又新聘兩個美容師。加上她自己,如今店裡共六個人,人來人往,呈現出一派蒸蒸日上的趨勢。同時她的事業也開闢出一片新天地,一個月裡已經有好幾家公司的人事部或者工會找上門來,請她去給公司裡的女員工做美容講座。這些講座都是公司的免費福利,勞務費當然寥寥,但是給季曉鷗帶來的隱性顧客群卻是巨大的,以至於她都開始考慮年底是否可以再開一家分店了。
至於對面的“雪芙”美容院,不知什麼時候,門頭招牌上的名字換成了“伊美爾”,大概是原主人轉讓了店面。眼見門口又拉出開業大酬賓的橫幅,季曉鷗的表現卻比上次心平氣和得多。經過大半年的競爭,兩家各自吸引的顧客群已差不多固定,彼此雖有交集,卻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她只管盡心做好自己,沒有必要再去鬥氣。
身體在忙碌,腦子和心卻是空的。她禁止自己去回憶和嚴謹相處時的任何細節。可是記憶卻不聽話,像是用了很久的dvd,磁頭老化,固執地一遍一遍回放著以往零碎的畫面,將她過去二十多年苦心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徹底推倒,摧毀得一點兒渣都沒剩下。就在這冷冷熱熱的煎熬中,她接到趙亞敏的電話。
趙亞敏說:“前些日子你偷偷回家把一鍋湯喝得幹幹淨淨是怎麼一回事兒?幸虧樓上老王看見你了,不然準把我嚇個半死,以為家裡進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