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鑫做了夢, 夢見第一次跟溫煦見面的場景。溫暖的房間, 他坐在椅子上, 看著剛剛醒過來的溫煦。他們面對面相互觀望,眼睛裡映下對方的影子。他聽見自己說:“抱歉, 回來晚了。”
溫煦也在說話, 他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下一秒, 溫煦不見了。
夢境悽悽惶惶, 總以為馬上就會找到他,卻總是找不到他。
悲傷打破夢境, 強行將他扯了出來。不過是閉眼的功夫, 夢就如此真切, 他安慰自己是太累了, 不去想那些多餘的會令人不安的因素。可是有些回憶總是不請自來。
一剎、一念、一瞬……
時間裡擠滿了心動的回憶。像是一縷陽光下, 溫煦去幫著人搬運貨物,只為給他求一口解渴的清涼。看著溫煦獻寶一樣的將水遞過來, 一剎心動。
念著夢裡看到溫煦昏睡的樣子, 就想把他抱到床上,給他用太陽曬過的被子, 烘過的枕頭,亮柔和的燈, 扯厚實的窗簾。外面疾風驟雨,天塌地陷, 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做著最幸福的夢。
瞬間的回憶, 彷彿走過了大半個人生。
花鑫壓下心裡的百味雜陳,瞥了眼周谷城。周谷城窩在一邊,睡得像死狗一樣。因為出來的時候太急,裝備少得可憐,休息也只是坐下來靠著石頭緩一緩罷了。
時間到了下午四點,天似乎完全黑了下來。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發現是這山太大,這樹太高,早早地讓他進入了黃昏。
花鑫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寒冷比運動的時候來得更甚,打透了羽絨服和裡面的毛衫,往骨子裡鑽。
花鑫活動了一下肩膀,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周谷城身邊,狠狠踹了一腳。
周谷城哼哼唧唧地醒了過來,揉著眼睛,既不敢怒更不敢言,低著頭裝孫子。
花鑫開口說道:“把裡面的衣服脫下來。”
“脫,脫衣服?”周谷城不解地問。
花鑫不想再廢話,臉色微微一沉,周谷城麻溜兒的半跪在地上,開始脫衣服。很快,他的上身只留了一件羽絨服。
花鑫撿起他脫下來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隨後指著來時的路:“滾吧。”
周谷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只給我留一件羽絨服,沒有水沒有食物,眼看著就要天黑了,你讓我下山?你是準備讓我死在這裡吧?
想是一回事,敢不敢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
溫煦知道花鑫找了周谷城帶路,趕在他前面進入了灌木叢。只不過,這種領先的勢頭未必會一路保持下去。溫煦分析,周谷城體力不佳,絕對不可能走得太快,而且,在灌木叢裡爬行的時候,發現他們的路走偏了。這樣一來,自己絕對有可能趕在老闆前面。
強烈的念頭驅使著溫煦使出吃奶得勁兒往前爬,綁在手背上的衛星定位儀勤勤懇懇地為他指路,褲子磨破了,手套磨破了,掌心不知道紮了多少根刺,終於爬出灌木叢範圍的時候,身體完全是靠著本能在行動。
溫煦累的趴在地上,一半身子還在灌木叢裡。吃力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斷崖像是被巨大的斧子橫切了一塊去。
定位儀上的紅點停了下來,閃著微弱的光。座標數字也不再跳動,穩穩地定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裡。
溫煦踉蹌著站了起來,移動到斷崖邊上附身向下看。下面是山谷,黑悠悠的,距離他大概有二十多米。不算高,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要下去還是很難。周圍的能見度越來越差,幾乎看不到有可以繞下去的小路。
山林的冬季是很怕的,尤其到了晚上,黑暗中處處隱藏著危機,寒冷是其中最強大的敵人。
溫煦取下揹包,拿出從家裡帶來的三明治和保溫壺,開始補充體力。黑巧克力他足足吃了三大塊,熱咖啡也喝了不少。身體漸漸回溫。
補充過體力之後,他拿了一根繩子,一頭系在大樹上,一頭拴在自己的腰上,順著斷崖壁一點一點往下爬。
有些事看上去很容易,真的做起來才知道“這他媽的什麼鬼?”,溫煦被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恨不能直接跳下去給自己一個了斷。死是不大可能,斷胳膊斷腿的基本可以確定。
所以啊,了斷自己這種事,也就是想想罷了。任命吧,繼續往下爬,大不了回家之後,連本帶利的都跟花鑫討回來。
溫煦用胡思亂想來鼓勵自己,硬生生腦補出一幕小劇場來,等他的雙腳終於踩到地面,已經發展到“從臥室到廚房花鑫都要揹著他”的劇情了。
為腦袋裡臆想出來的畫面自嘲一笑,把小劇場的背景故事提煉出來——活著回去。
漫無邊際的黑暗天空下,一眼望不到頭的空地上寸草不生。他蹲下去抓起一把土,開啟手電照著看,土是不同尋常的黑紫色,幹幹的有點硌手。
肯定是這裡沒錯了。
溫煦深深吸了口氣,打起手電朝著中心地帶走去,他走得很穩,看上去並不著急。大約走了百十來步,忽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