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淩煙剛進紅府的大門,管家就帶了話:夫人精神頭好些了,午睡醒過來就在找著張淩煙,說是想嘮嘮話頭。她謝過管家之後,便改了方向,直接往丫頭的屋子走去。
本以為會見著二爺,但是一直進到裡屋都沒見著他,正奇怪呢,倚在床邊的丫頭就同她解釋道:“梨園那邊有些事兒要二爺去處理,才走不久,估摸著是錯過了你們才沒遇著吧。”
張淩煙笑了笑,看著面色蒼白的丫頭,內心甚不是滋味,這一段時間忙著堂口的事兒又加上住院了許久,幾乎就沒往她這邊來過,想著她從前對自己是那般的好,就覺得歉疚無比。
張淩煙坐在床邊,拉著丫頭的手,還在猶豫著該如何開口呢,丫頭玲瓏心思,先她一步說了出來:“我身體一直不好,也沒法叫你來走動,好容易找到機會了,就想著同你聊聊,你且莫要拘謹,反倒顯得生分了。”張淩煙點點頭,看著丫頭那雙透著微亮的雙眸,即使眼下有濃重的烏青,眼瞼也有些腫脹,依舊掩不去她的那種柔。
永遠善良,溫柔,親近待人。
永遠不以惡意去揣度他人。
丫頭反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小煙啊,你覺著張大佛爺是一個怎樣的人吶?”
張淩煙沒想到丫頭一上來會問這個,思索片刻回答道:“能做大事兒的人。”丫頭笑眯眯的,一雙眼睛彎地似是月牙,“我倒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張大佛爺的確是個有擔當有能力的人,我見過幾次,長相也是沒的挑的。雖然我還沒同二爺商量過,但是他應該心裡也有打算了,我就想著這種悄悄話,還是我們講得來。”
丫頭拍了拍張淩煙的手背,接著說了下去,“知道你近來同佛爺走得近,若是緣分來了,也該商定商定了。”
張淩煙睜著一雙錯愕的眼睛,語氣有些驚異,“沒,沒有啊,我們之間,都是普通的來往。”
其實她說著這樣的話,心裡是有些虛的,真的是普通來往嗎?她比誰都清楚,根本不是。那些帶著情遇的掠奪呼吸的戲碼,那些撩撥火焰的觸碰,以及那些貼面近耳的低吟淺說,哪一樣不是越了界的?
但若是說到愛意,兩人都是默不作聲的。誰也不想去承認。彷彿情愛這東西是這世上最彰顯軟弱的東西,誰要是陷進去了,口口聲聲的去訴說或是誇贊了,都是被動的一方,都是弱勢的表現,就好像是帶著愛意就會被人捏住軟肋,肆意擺布。
他們兩個人,都是不服輸,不認弱的人,都裝在強大無比的殼子裡,透著冷到徹骨的涼意,好似永遠不會疼,不會傷,不會流淚。
強悍到不似世間人。
但實則呢,不是這樣的。張淩煙掙紮在慾望的海洋裡,浮浮沉沉,永遠都上不了岸,為了不讓自己溺死在這片大洋裡,只能睜著一雙淡漠清欲的眼睛,去悲涼的看著整個世界。
將色彩全部排空出去,留下所有的墨黑,慘白,還有猩紅。
丫頭看著張淩煙低垂的眉眼,以為她是在害羞,抬了一隻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就像是長輩愛護小輩那樣,毫不掩飾她對張淩煙的喜愛。
“小煙,你雖拜在二爺的門下,但你同你的那些師兄弟是不同的,你是紅府的人,我與二爺都拿你當親妹子看。所以要記得,不論以後遇到什麼,不快活了,受委屈了,只管回來便是,紅府永遠都是你的依仗。”
張淩煙鼻子一酸,眼眶頓時有些溫熱。二爺和丫頭,真的是這麼些年裡為數不多誠心待她好的人,這種好,是不求回報,不問利益的。像比於二爺,她本能的更親近丫頭。
可能是因為自己母親的緣故吧。
張淩煙對母親這個角色的界定是很模糊的,太小時候的事情她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懵懂記事的時候,母親就是個漂亮溫和的人,從未同別人紅過臉,當然,她也太過軟弱,不論是她還是自己受了別人的欺負,她都只會流眼淚。
她總想著母親怎麼會有那樣多的眼淚。
在母親眼淚中浸泡著長大的張淩煙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耳濡目染,她反而長成了一個性子潑辣兇狠的孩子,她很是討厭眼淚。
這種鹹鹹的液體,除了浸得眼眶紅腫,在臉上蜿蜒著留下難看的水漬,還能有什麼作用。
張淩煙總在想,人為什麼要流眼淚。
後來她想明白了,人類社會從未改變過的一點就是弱肉強食。眼淚就是區分弱者和強者的最好標識。
這也是為什麼一直以來逆來順受,小心謹慎的母親,最後還是被那個陰森可怖的家族毫不留情的犧牲掉了。
丫頭像極了不掉眼淚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