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離去的時候,他總是想著黎永握住茶碗的手指,如此的蒼白,仿若沒有生命一樣。
而周離對他的看法很簡單,沒有誰對誰錯的事情,他們只是不是同樣的人而已。功名就是這樣的奇妙,有人辭官回家鄉,有人星夜趕路程。
在夏天終結的時候,連著纏綿二十多天的雨讓人們感覺很煩躁。
李晉得到了朝廷的一個訊息,新主龍貉要編修前朝的歷史,天朝的百官為了前朝末代權相周離的歸屬爭論不休。有的認為周離是鄭王子蹊倖臣,應該歸為佞幸,可是也有的人說,周離畢竟在雍京破城之日自絕殉國,就沖了這份絕烈和忠誠也不能讓他和姦佞之人同為後人詬病。
後來,連永嘉這個小城也為了這件事情而起了波瀾。
周離初為相的時候,永嘉周氏祖宅大門外起了漢白玉做的牌樓,面闊三間,上複三頂,高低錯落,縱橫陳置。上面浮雕五鶴並且有鄭的先王禦筆親題的大字”功於名教”,如果這次周離被歸為奸佞之人,那麼這個牌樓是拆還是不拆。
不過正當大家爭論不休的時候,新的封王一紙詔書,說先王遺命把周離歸為普通的先朝臣子,歸入列傳即可。
李晉有的時候會問周離一些問題,出身周家,才華冠絕天下的名相周離為什麼會被人歸為幸佞?為什麼永嘉這些人為了一個牌樓都會爭論上很多天?為什麼封王的詔書只說明瞭一個其實本來就是這樣的事情?
而這個時候,周離還是端著茶碗不涼不熱的說,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這樣的事情經過了一遍,第二遍就不覺得很新奇了。
李晉的妻子梁氏出門淘米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看起來三十左右歲的年紀,皂色衣衫幹淨整潔,暗隱的華麗。在女人的角度來看,他長的十分俊美,只是他的眼睛在和煦中隱藏的銳利,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慄。
我不喜歡這個人,她暗自對自己說。
那個人問她,家中可有病人,他是江湖郎中,治療疑難雜症最是在行。
梁氏剛想說沒有,可是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先生左臂似乎已經廢了,於是問他,傷筋動骨的看不看。
男人一笑,如綻破冰淩下盛開的雪蓮花。
看,怎麼不看。只要是疑難雜症都看得。
梁氏仿若受到蠱惑一般,把他領回了家,李晉這些天剛好外出新州進貨,家中就只有黎永和兩個孩子在。
就這樣,周離看到了最不應該看見的人。
很多時候,人們總會想著事情發生就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可是實際上卻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發生如同太陽每天在東方升起或者人們平常吃飯一樣,其實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李晉打通了很多關系,終於從永嘉的父母官手中買了些周家貯藏二十年的狀元紅準備過節的時候喝,因為尊重黎永這個先生,所以也送了一壇子給他,周離現在為了晚上正相著準備一些小菜,而同時這些天的天氣有些陰,周離拿了一包熱鹽給受傷的左臂熱敷,剛弄好了要穿衣服的時候就聽見門外李家的叫他出去,說找了一個郎中回來。
夏天傍晚的陽光帶了一種柔和的光彩,周離推開門就看見了站在蘋果樹下的人,一身皂色的衣衫,如晨星般的眼睛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有半分的退色,一如記憶中的人那般。
是龍泱,那個本應該死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周離的面前。
梁氏領了孩子走,臨出門地時候還說讓他們晚上到李家吃晚飯。
本來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兩個人變得很沉默,還是周離後來輕輕嘆了口氣,道了一聲,來了。
是呀,終於找到你了。
是終於等到我了吧。周家祖宅的那些兵,還有永嘉的關防,……
龍泱攬住了周離,扣在懷中。
你知道我一直在永嘉這裡等你,而你終於肯出現在這裡,我可以理解成你願意原諒所有的過去嗎?
他低低的笑了。
有些話可以說,可是有些話周離不想說。他把衣服的帶子繫好,笑著說,你來得真是時候,今天是七夕,一起吃個飯吧。
還有酒,這些可是二十年的陳釀狀元紅,已經三十多年沒有喝過了,……
很多年後龍泱一直想問周離,那天是真的想和他一起過七夕,還是周離隨口說的一個日子,只是為了找一個藉口大家喝酒,不過他沒有問,他知道,周離一定笑一笑,然後閉口不語。不過他到是問了周離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讓周離迴心?
這次周離笑得很縹緲。
因為有的時候,當我回頭看到你的時候,如同我站在懸崖的頂端看著遠山,……
當年那個站在我身後的於橋彷彿又回來了,而我們,只不過又到了生命輪回的開始,一切都是剛剛開始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