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木姬如此反應,蘇梓煙便知自己猜想的並不差。她雖哭哭鬧鬧,可在檀羅面前一言不發,無非是覺得檀羅以奴婢自稱,人微言輕。她要鬧,得需在一個能做主的人面前。
方才眾人見她來皆迎她,且敬稱一聲梓姑娘,木姬自然覺得她地位不凡。她之前便猜想,這木姬並非真想尋死覓活,不過是不願接客,故意胡鬧罷了。
她是個聰明人,這般故意胡鬧,檀羅確是會怵她幾分。可她也是個憨的,若非今日白曼不在,恐怕就算真得償所願不去接待那安國公的小公子,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蘇梓煙嘆了口氣,可惜,她既不是檀羅,也不是白曼——
“你若想尋死,即刻便去死吧,我在這兒看著你死。觸柱也好,懸梁也好,若是想自刎,我還可借你把鋒利的匕首,讓你去的痛快些。”
蘇梓煙的眸子裡染上幾分玩味,唇角微微上揚,一邊說話,一邊向檀羅遞了個眼色。檀羅即刻心會神領,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捧了兩樣東西進來——一條白綾,一把匕首。
蘇梓煙讓檀羅將東西送到木姬面前,細指輕輕拂過那兩樣東西,目光在木姬身上幾經流轉。一雙眸子未有半分波瀾,就彷彿真的是個不在乎人生死,草芥人命的女魔頭。
“你想如何死?”
木姬只覺得背後一涼,對上那雙眸子,嚇得渾身一哆嗦。看著那兩樣東西,半天也伸出手去拿。只咬著唇,低著頭瑟瑟發抖,眼淚如斷了線的珠串滑落。
見她不動,蘇梓煙暗暗鬆了口氣,表面卻仍舊面不改色道:“怎麼,怕了?若是怕了就乖乖去接客。”
木姬大概是真被蘇梓煙方才的話給嚇到了,她本就性格怯懦,如今又置身險境,能有這樣,已經是她最後的抵抗了。她顫抖著,原本該極為硬氣的話到了嘴邊,卻越來越軟:“我便是死也不會淪落至與娼妓為伍。”
蘇梓煙如今已經將木姬摸透,自然不在乎她那有氣無力的威脅。自顧自尋了一處坐了下來,漫不經心的對檀羅道:“撤下去吧。”
木姬似乎鬆了口氣,只聽見蘇梓煙慢條斯理道:“若你想死,早在進來那一刻便該尋死覓活了。我可是聽說近來你靜的很,吃好喝好,沒有半點異象。怎麼一到今夜,就要開始尋死覓活了呢?”
聞言,床上的人依舊咬著唇,垂著頭默默流淚。蘇梓煙並不在乎她的態度,繼續說自己的:“你不過是想拖延幾日,可你要清楚,我擷芳閣並非什麼慈善之地,不養閑人。你大可以拖著,拖到我沒了耐心,我也就不強要你獻藝於人了。我瞧你模樣水靈的很,便是做皮肉生意,也不失為一種出路。到時候,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將藥酒一灌,你連反抗都不成。”
原先木姬大抵是沒想到這一層的,只以為鬧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如今從蘇梓煙樓中聽到這話,頓時嚇得一張小臉兒慘白。撲通一聲跪在了蘇梓煙面前,嚎哭起來:“不要!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吧……”
木姬跪著走到蘇梓煙跟前就開始磕頭,手裡攥著她的裙角,哭成了淚人。
蘇梓煙哪裡見的人如此模樣,心中彷彿紮進一根刺般,她連忙叫人將木姬扶回床上。蘇梓煙終究是嘆了一口氣,態度稍稍軟了下來,“哪裡是我不放過你?是將你賣來的人不放過你,是你自己不放過你自己罷了。”
“我……我是不是很沒用,不願如此,卻又不敢死……”
蘇梓煙看著木姬那滿眼的絕望,沒有贊同也沒有否認,只是說:“你我都是女子,我自然曉得你的心情。”
木姬抹了抹淚,“必須得去嗎?”
蘇梓煙沒有點頭,只是說的話卻是預設了:“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利害關系我都說於你了,絕非嚇唬你的。”
木姬闔上眼,卻不知在想些什麼,蘇梓煙只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對這些清白女子而言,邁出這一步,何等之難?可,這世上逼不得已的事和人,太多了。蘇梓煙換了一種態度,輕輕撫著木姬的背脊:“其實你也不用將這兒想的如此可怕,你身為一等藝伎,並不用委身於人。住著最好的樓閣,用著最好的胭脂。偶爾獻藝罷了,卻能過的好過大部分世家小姐。你若是能過的了心中的坎兒,便會知道閣中並非你想的那麼糟糕。若你有一日厭煩了閣中生活,大可以找人贖了身,或是自個兒攢夠了銀子替自己贖了身去,那時你仍是清白身子,仍可以嫁做人婦。”
提到嫁做人婦,蘇梓煙又忍不住苦笑了一聲。世上對女子總歸苛刻一些,所為清白,哪裡就真的清白的了?無論在不在這勾欄之地,一顆心濁了,才是真的沒了清白。她突然感嘆——
“怕只怕到那時你不願走,這擷芳閣,或許比別處更自在。”
木姬用力的捏緊拳頭,指甲幾乎陷進肉裡。想到過往,想到自己是被何人推進這般深淵的,她只覺得愈發心痛。再睜眼時,木姬終於妥協了,她長舒一口氣,像是在對蘇梓煙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這世上,再沒有木婉荷了。”
木姬終於點了頭,換上了衣裳,見了安國公的小公子安絳。好在安絳並未說些什麼,想來是被由頭糊弄了過去。這事算是了了,蘇梓煙終於鬆了口氣。
在回去的路上,卻是又撞見了蘇嬈。蘇梓煙忍不住嘖嘖兩聲,她近來好像與蘇嬈頗有緣分,擷芳閣這樣大,卻可以隨處遇見。
“我去瞧你練舞練的怎麼樣了,卻聽說你被叫去了別處。方才又聽說你勸動了那新來的?真是好本事。”
蘇梓煙笑了笑,“這才多會兒,你訊息當真靈通。”
蘇嬈搖搖頭,“欸,瞧你這話說的。這樓裡盯著你的人可不少,我訊息還不算靈通的。我聽說那新來的可不好勸,檀羅說了半天也沒說動,怎麼你一勸就成了?”
蘇梓煙垂了垂眸子,“她不過是一時想不通罷了,想通了就知道了,人活一世,也不過如此而已。”
說罷,又搖了搖頭:“我隨口胡說罷了,你聽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