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觀音「21」【淮城,2023】 “……
自從和尤未那天從看守所離開以後, 雖然尤未裝得跟沒事人一樣,但江耀敏銳地覺察到她的情緒低落。
盡管尤未事後對他說她在看守所說的都是她編的,用來詐虞夢陽的, 但尤未越否認,他越清楚她當時說的就是真話。
一意孤行要來勸服虞夢陽的是他, 但最後挑開自己結痂的傷疤, 去試圖說服虞夢陽的人,卻是她。
但當他每每想要關心她時, 他剛挑起話頭,她又會刻意引開話題。
因此他更加擔心,正想出去找找她時,尤未卻趕回來了。
她整理了一下律師袍,馬上入席坐在了他身旁。
“還好嗎?”江耀見她面色有些許緩和, 但仍擔心她,“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 ”她對他講, “我等會兒要改變訴訟策略,你就按你原來的節奏走,不用管我。”
江耀發愣,還想再問幾句她究竟要怎麼改變策略, 就聽書記員已經開始在喊:“請全體起立!”
江耀噤聲,和尤未還有所有人一起站起來, 聽著書記員繼續喊審判長和審判員入庭。
審判長和兩位陪審員入審判席後, 審判長讓大家坐下。法槌落下,正式宣告開庭。
審判長先讓法警帶著虞夢陽進入被告人席後,核實了她的身份,確認了她以前是否受過刑事處分等一系列資訊後, 介紹了參與此次庭審的各方身份。
江耀聽到介紹,才知道訴訟代理人原來是來自精利律所的洛明立。他以前和瞿英姿提起的學長程楚心,當初正是因為不滿精利的理念,才出來單幹的。
他隱約記得,程楚心曾經也和他提過洛明立這個名字,說精利老大最欣賞的年輕一代律師,能排得上頭字號的便是洛明立。
在審判長介紹時,聽審的鄭躊躇也留意到,魏紹祺今天並沒有以被害人家屬的身份和魏父、魏母一起出席,而是一會兒會以控方證人的身份出庭作證。
在中國,證人出庭率普遍不高。
他沒想到這次檢方竟然會申請魏紹祺出庭作證,估計魏紹祺應該還是會出具對虞夢陽不利的證言,不禁為江耀和尤未捏了把汗。
介紹完各自的身份,審判長又向各訴訟參與方確認了迴避、有無新證據要出示等問題後,庭審正式進入了法庭調查階段。
高巍薇代表檢方,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地宣讀了一遍《起訴書》,將虞夢陽被刑事拘留後至今的時間點,以及案發經過等等都介紹了一遍,最後建議以故意傷害罪判處被告人虞夢陽有期徒刑十年。
最先躁動的是魏父,恨不得用眼神活剮了虞夢陽:“怎麼不建議判她死刑啊?這個毒婦殺了我兒子!一命償一命才對!”
洛明立還來不及制止魏父發飆,審判長先發話了:“請被害人家屬注意控制情緒。如果再破壞法庭秩序,我會依法將你驅逐出庭。”
洛明立只得對魏父講:“魏董,您稍安勿躁,還不到我們發言的環節。”
魏父不滿地冷哼了一聲,但懾於法官的警告,不情願地把嘴閉上了。
審判長問虞夢陽:“被告人虞夢陽,你是否聽清公訴人剛才宣讀的起訴書內容?”
虞夢陽點頭。
審判長繼續問:“那麼你對起訴書指控的事實及罪名,有無意見?”
虞夢陽看了一眼對她橫眉冷對的魏父魏母,又看了一眼江耀和尤未,停頓了幾秒,小聲說:“我認為……我……我是無罪的。”
一聽她矢口否認,魏父來氣,想要大罵她無恥,魏母把他摁住了:“你想被趕出去嗎?安靜點。”
虞夢陽既然否認了罪行,檢方必然會對她窮追猛打。
高巍薇顯然是有備而來,和虞夢陽確認了偵查階段的8次訊問程式沒有問題,筆錄也是經由虞夢陽確認過的後,一上來就撿著最犀利的問題問:“虞夢陽,你剛說偵查階段對你的8次訊問筆錄,均由你確認無誤後進行簽署。但在對你的8次訊問中,你均承認,你是在已發現被害人倒地不起後,又拿高爾夫球杆對被害人的腦後部進行多次重擊,並對你的行為感到悔悟,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為什麼今天在庭上,你又推翻了你先前供述,稱你自己是無罪的?”
“我……”虞夢陽看著旁聽席的虞母,鼓足勇氣道,“我從小生活在村子裡,那裡的女人,包括我媽媽,都對她們的丈夫言聽計從。她們就算被丈夫動手打了,也會先想是不是自己的錯。包括我的母親也是如此教我,凡事先想自己是不是錯了,不要一味責怪我的丈夫,他對我動手,都一定是情有可原的。”
“這些話,已經從我小時候就根深蒂固地刻在我的腦子裡。所以我反擊魏岱後,我第一反應就是我真的錯了——我不應該忤逆他,我應該順著他來,所以我也在偵查階段悔罪了,盡管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有沒有對他犯罪。”虞夢陽淚光閃爍,“有些罪名,不是寫在白紙上,而是刻在人們的成見裡的。在我媽媽和那些村民的心裡,我已經對魏岱犯下了滔天大罪,以至於我也被影響,認為我只要還手了就是有罪的。”
“但在我的辯護人會見我後,我才理解,想要活下來,並不是什麼罪過。”她看向尤未,“是魏岱先想置我於死地,我還手完全是出於本能,是我的求生欲讓我本能地反擊他,難道在座的各位都認為,求生是一種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