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被子下面是她一點點潰爛的軀體。
易純不知道她是從身體哪個部位開始衰老的,從烏黑發亮的頭發,還是從如同蜘蛛網一樣的眼睛,她弓起背躺在那裡,幹癟成沙灘上無人注意的貝殼,海水將她帶到沙灘上,退潮時再將她帶回海裡。
阿彩清醒的時候不願任何人接近,拒絕蔣域進入病房,也拒絕治療。
蔣域那段時間忙於公寓和醫院之間,回到公寓繼續為阿彩掙醫藥費,折回醫院照顧阿彩,或者賠付醫院的損失。
如果他時間來不及,會拜託易純把飯送到護士手裡,因為阿彩不願見到任何一個熟人。
只是大多數時間她都是處於昏迷狀態。
醫生告訴蔣域阿彩需要轉換心態,心情好的話有助於後續治療。
隔壁病房有位患癌的阿伯,確診的時候醫生跟他的子女說最多隻有半年壽命,但今年年底,是他確診的第三年。
那時候距離春節沒有幾天,易純想找個時間跟王琴商量回北方過年的事情,機會還沒找到她就打斷了這個念頭。
起因是王琴終於忍受不住易鑫河頻繁不回家,在一天下午,從香樟街一家賓館中抓到出軌的易鑫河。
她揪著易鑫河衣領出來的時候,易純和於小魚正在旁邊的店鋪為阿彩挑選帽子。
易純跟王琴對視幾秒,王琴目光閃爍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周圍群眾聚集起來,易純聽到王琴怒聲罵道自己哪裡對不起他,易鑫河外套還沒來得及穿上,冒著冷汗讓她回家再說。
看熱鬧的和打抱不平的人聲海水一樣淹沒那片區域,後面的事情易純便不知道了,挑好帽子以後於小魚拽著她往反方向跑掉。
她們跑到附近一條小河,背靠著一棵粗壯的樹木,於小魚讓她不要多想,安慰人的方式像很多人一樣俗套,用自己的經歷緩和對方的難過。
小魚說起她的父母,告訴易純其實自己當初也有所隱瞞,她知道父親是誰,但因為她媽媽不願意承認,她也跟著裝糊塗。
在雲南的時候,那人跟外公外婆住在同一條街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他女兒,在自己五歲那年被他拖進廢舊的祠堂,喊破喉嚨之後才被好心的過路人救下,老實一輩子的外公外婆忍氣吞聲,每當他路過家門口時她都要鎖緊大門,等人走後再出來。
不久後,那個人因短時間內多次犯罪而被送進監獄,從此便沒了他的訊息。
她有時候記恨她的媽媽,因為她媽媽以同樣的方式生下她,為什麼還要將她丟在那條街上,但有時又覺得媽媽仍是愛她的,在那件事情不久,她便被接到了廣州狹窄的廉租房裡。
易純摸摸她的頭發,又摸摸她的小兔子發夾,說:“小魚,我不在乎他們,你不用講這些。”
於小魚眨動眼皮,紫色的眼影在日光下晃動,她回道:“其實我也不在乎這些了。”
廣州的天氣是潮的,昆明的天氣是暖的,於小魚說她們是浸泡雨水後被陽光曬幹後的幹燥味道。
易純疑惑地歪著頭,這是什麼味道?但不妨礙她誇於小魚好會說。
於小魚摟著她哈哈大笑,其實我很想當一個詩人來著,但我下學太早,不怎麼認字。
由於王琴和易鑫河在處理分手的事情,易純便沒有提要回去過年的念頭。
她來時的車票是王琴買的,所有的身份證件並不在她身上,王琴也並無多餘的精力處理她的事情。
易純對他們分手的事情抱有懷疑態度,在跟王麗華通話的時候提到他們,說:“他們好像要分開欸。”
王麗華問她原因,是不是易鑫河做了什麼對不起王琴的事情,早就勸過王琴不要一門心思栽在他身上。
易純忽略這句話,接著問:“媽,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王麗華安靜了,先是詢問易純王琴的狀況,見易純執意不說以後,回她:“媽沒有趕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