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很高興認識你。”
那是王安妮和邵柯的初遇,小店裡反複播放著同一首曲目,仔細聽,是首木吉他伴奏,《恰似你的溫柔》。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店裡一般沒什麼人,結構又奇怪,樓上我當工作室用了,平常也沒人上來,剛才......”邵柯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一隻手在身前比劃著,意指自己剛剛沒穿什麼衣服,“真是抱歉。”
這麼一說王安妮倒不好意思了。
“嗨,這事兒怎麼能怪您呢?還不是我連吱也不吱一聲兒就瞎轉悠。內什麼——您這店開多久了?看著都新新的,漂漂亮亮也沒什麼人兒。”
“哦,半年前開始裝的,剛營業了一個月。開在這兒,周圍都是學校,學生情侶來得多,這不放假呢麼,年前都得冷清了。”
“聽既冬說,您是他的陶藝老師?”
“算不上老師,就是給他提供個地方,他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看他心情吧。”說著,邵柯伸手摸了摸既冬的頭。平日裡欠不愣登的小屁孩兒倒顯得異常乖順,全無叛逆的樣子。
王安妮看著邵柯和既冬的互動,不由得饒有興味起來,見小孩兒興頭上一時半會兒的也走不了,幹脆就絮絮叨叨地和這個叫邵柯的店主扯些有的沒的。到處轉轉看看摸摸陶器,這店主也耐心,坐著輪椅跟著她,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這屋兒裡都是您自個兒設計的?”王安妮左顧右盼,被店裡五花八門的裝飾和燈具耀花了眼。
“店裡的裝潢是個朋友幫忙做的,我就做了些瓶瓶罐罐。”
“嘿,您可甭謙虛,這瓶瓶罐罐乃是鎮山之寶——”王安妮回頭對著坐在輪椅裡比自己低一截的邵柯挑了挑眉,不以為然地指著門口幾株恣意橫斜的花草說道:“您內搞設計的朋友可不管植物怎麼擺吧?要我看,您這位店主的巧思才是神來之筆。”
邵柯一聽笑起來:“我就隨便一放。這花呀草呀的得曬太陽,我這店裡也沒個窗子,我就下午那會兒一盆一盆搬出去曬曬,我這也不方便,幹脆就擱門口兒了。”
邵柯說話的功夫王安妮早盯上了剛才那盞枯木地燈。
“欸?您這燈上哪兒買的?我也弄一頂擱我家裡。”
“自個兒做的。那樹枝門口撿的,看著挺好看,正好還有幾幅寫壞的字就撕小了做燈罩,綁個燈泡連上電線就是了。”
王安妮聽了大加贊賞:“哎呦,您這文化人兒果然身手了得。”
邵柯就笑:“不敢當。”
王安妮捧著小瓷杯靠在一堵背對著馮既冬的小柵欄後邊兒,突然悄咪咪地對跟過來的邵柯擠眉弄眼:“哎,這小子忒淘,全家沒一個製得住他的,怎麼跑您這兒悄模悄樣兒的還裝藝術家呢。支個招兒唄。”
邵柯笑起來:“我哪兒有什麼招兒呀。孩子這歲數就淘,我那麼大時候就喜歡拆家裡電器,什麼掛鐘收音機見什麼拆什麼。不過就是喜歡,既冬挺有天賦的,小小年紀捏出來的東西有模有樣。他自個兒說天天願意待這兒,他媽媽也算是心裡有個著落,我這還有個伴兒。”
“看不出來呀,看你特文靜、特文藝,小時候那麼淘呢?”王安妮促狹一笑,“不過你說既冬這名兒起的倒是挺文藝的。他立冬出生的,就是已經冬天的樣子,那不是蘇軾有個文章寫過嘛,說......”
“東方既白。”
“對!東方既白。這‘既’也用的太神了!”王安妮說到這裡轉而又道:“哎,你是不是也學過那課文呀?高中書裡的。瞧你這麼小清新,剛畢業沒幾年吧?”
邵柯笑笑:“我呀,就是喜歡蘇軾而已,我七九年的。”
“七九......”王安妮掐指一算,驚道:“天!你都三十三了!”
邵柯還裝模作樣附和著喟嘆:“是啊,奔四張的人了。”
王安妮左看右看邵柯那張依然俊美無儔的小白臉:“媽呀,你這是在冰箱裡凍了幾年吧,冰箱啥牌子的,保鮮咋這麼好呢?”
邵柯不以為然:“哪兒跟哪兒啊,我這純天然無公害、原生態,三十三年,不加任何防腐劑。”
王安妮就樂:“你這人真逗。”
“是麼?那可能是平時悶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著個人說話。跟你說啊,我這人挺貧的,就是沒機會展現。可惜了。”
“欠兒登樣兒!”王安妮笑得話聲音清朗,特別好聽,濃濃一股子京腔,還有點兒勁兒勁兒的老炮兒範兒。
邵柯笑眯眯地打量著王安妮,倆人說了這幾句,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大眼睛水光亮兒,可愛的緊。
那天馮既冬這小子幹到晚上九點,店裡就他們三人,王安妮和邵柯聊了一晚上,發現邵柯就是一小清新派的老逗逼。
邵柯是一名三肢截肢的重殘人士,雙大腿高位截肢,右前臂完全離斷。
邵柯開著一輛很破的二代奧德賽,每隔兩星期去京郊進一批泥回來。
邵柯有數不清的天南海北的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地到他店裡胡吃海塞。
邵柯是個左撇子,不是因為他沒有右手是左撇子,而是他本來就是個左撇子。照邵柯的話就是老天爺賞口飯吃,好歹給留個營生的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