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之後被他拎著頸子摔死在地上,再被丟進一個散發惡臭的垃圾桶,總比周而複始的毒打強。
等到要報名學校的時候,他帶著我來到市裡,去探望那些過年過節常見的親戚們。
他把我丟在小叔家裡,每天天不亮就拿著我的準考證跑到各個學校去問,希望能撿漏讓我讀上更好一點的高中。
我咬著嘴唇看他一次次在清晨關上大門,又一次次在傍晚推開大門。
我的心裡冒出一種奇異的感覺。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會懷疑他到底愛不愛我。
如果他愛我,那他為什麼總是那麼暴戾?如果他不愛我,那為什麼還要每天跑來跑去為我找更好的學校,為什麼還要四處塞錢讓我進更好的班?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十五歲的我弄不明白,而至今我也依舊懵懂。
但拋開這些我弄不懂的事情不說,在小叔家的日子還是比較好過的。
記得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我總是到小叔嬸嬸家過暑假。
在這裡,我可以逃脫爸爸的魔掌,盡情釋放小孩貪玩的天性。叔叔嬸嬸都對我很好,我不會捱打,還可以和小表妹玩耍。表妹比我小六歲,正是喜歡跟在大孩子後面跑的年紀。
我總是編出一些拙劣的鬼故事來嚇她,在她將信將疑的眼神裡扮出鬼臉,吐出舌頭。
小表妹總是被我嚇得大哭起來,但不管我嚇她多少回,她總是會在我下一次開口說鬼故事的時候又湊過來,像一塊黏黏的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但自從我上初中以後,除了逢年過節我還會被爸爸偶爾帶回來看過,我幾乎再沒來過。
小表妹長高了許多,也過了那個我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年紀了。
以前和她躺在一起睡覺,我困得不行,但她總會窩在被子裡讓我講故事。我睜開眼睛看她,看見她水汪汪的眼睛在窗戶外透進的月光下顯得波光粼粼,就像兩片小小的湖。
我說我們玩個遊戲吧,我們來玩一二三木頭人,比比誰能定得更久。
她每次都會中招,在我們沉默的空隙裡沉沉睡去。達到目的之後,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我也總是會閉上眼睛,沉進一夜好夢。
但現在,一模一樣的場景,當我再次說出同樣的話之後,小表妹突兀地開了口,她說,你是不是想要我快點睡覺才和我玩這個的啊?我都和你以前一樣大了,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我用手臂枕著頭,嘿嘿地樂出了聲,卻絲毫沒有被拆穿後的不好意思。
我笑著說,彤彤都知道啦?
我知道,表妹長大了,我也長大了。我們沒有誰能再回到曾經了。
高二那年,我認識了一個男生。
他長了一張好看的皮囊,幹幹淨淨的型別,毫不誇張地說,他令我怦然心動。
當他轉過身來,用那雙澄澈的眼睛注視著我時,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呼吸。
“你好,我叫季淮寧。淮水的淮,安寧的寧。”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高二分科,我爸逼著我選了我不擅長的理科。“理科錄取分數線比文科低,而且以後專業多,也好找工作,聽我的。”爸爸一錘定音,搶過我的報名錶在“理科”上打了勾,末了,還對著我補了一句:“我是為你好。”
我是為你好。我是為你好。我氣得要發瘋。
我在喉嚨裡重複這句話,直到這句話的字音都變得含糊起來,變成毫無意義的咕嚕聲。我像條狗,從喉嚨深處壓出充滿敵意的低吼,卻只能在見到主人的那一刻壓下所有的不滿。
“嗯。”我回答爸爸。他看著我,很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我後來很慶幸,幸好我選的是理科,不然我就遇不到季淮寧了。
季淮寧教我畫畫,圈住我的手指在紙上描摹出太陽的形狀。他彈吉他給我聽,我用手輕輕撫過他的指尖,上面帶著一層薄薄的繭。
他帶著我穿梭於校園的人群中,拉著我跑過一棵又一棵的梧桐樹。樹木的枝椏遮天蔽日,籠出了明亮的夏天。
陽光從樹葉的罅隙裡漏下來,被我們輕輕地踏過,踩成斑駁的碎影。
我們的影子鋪在地上,緊緊地追趕著我們的腳步,我的馬尾被高高揚起,掃出了細碎的微風,我們的身影朦朧著糾纏不清,帶著年少的愛戀,盛放在青春裡。
我們分著戴一副耳機,耳機線纏繞在一起。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隨著這糾葛不清的線生出無限青澀的情思,它們有些酸澀地泛在我的心口。
我看人總是喜歡看別人的眼睛。季淮寧的眼睛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眼睛。像一汪輕淺的水,離得近了能在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們總在晚自習休息的間隙心照不宣地離開座位,來到走廊上趴著看天空。
南方半開放式的走廊帶來了星星的浪漫。月亮周圍環繞著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星。雲層被月亮的銀光染成半透明的質地,飄渺地托起一片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