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別扭至極,每次都轉過頭假裝沒聽到,卻總是被他摁著頭扭過來,被逼著說出一句又一句的:“是。”
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他會馬上撕破和善的外表,裡面的惡鬼原形畢露。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種狀態下的他。
直到有一天,學校老師說到了一個詞:偽善。
我顛來倒去地讀這兩個字,將它們在我的唇齒間咀嚼一次又一次,最後變成一堆索然無味的渣滓。
是的,偽善。我簡直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詞來形容他了。那個我恨之入骨,想要逃離的父親。
但可惜的是,我恨懦弱的自己要更勝過恨他。
我恨自己沒有反抗的勇氣,恨自己沒有能保護自己的盔甲。我做夢都是天上飛來一個神仙,站在我的面前為我擋住爸爸所有的攻擊。
我在我媽家和我爸家來回奔波。
平時讀書的日子,我住在我爸家。只有在週末,我才能去到我媽家。
這是我日複一日中最期待的日子。只有在我媽家,我才能逃開我爸這個可怕的瘋子,離開他陰晴不定,詭異莫測的臉。
我只能在這裡得到少有的溫柔和溫暖。
就像一輪噴薄的紅日,媽媽給我帶來的光能短暫地點亮我漆黑的前路,給我留下一點成長的勇氣。
我勾著她的肩,一遍又一遍重複說讓她帶我走。
我撥出的熱氣吹到她的耳朵上,她笑起來,不厭其煩地聽我說了一次又一次,卻從來沒有回答我。
後來我把她放開,她終於能坐在沙發上挺直了腰。
我看見晶瑩的反射著光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掉出來,滲進她彎起的嘴唇裡。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要哭的話為什麼又要勾著嘴角。
我盯著她的眼睛看,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但是有種強烈的悲傷讓我的鼻子變得酸澀,讓我想和她一起流眼淚。
後來我才知道,她的眼睛裡那種我看不懂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愧疚,來自一個母親對孩子最真切,也最痛苦的愧疚。
她痛恨自己的無能,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孩子,正如同我痛恨自己的懦弱一般。
她的痛苦汲取她心間的養料,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的樹冠投下了沼澤一般的陰影,把其他所有的情緒都吞噬進去。
她濃烈的愧疚,讓我的眼睛裡也下起了雨。
前文我就說過了,我很蠢。
但是靠著常人做不到的刻苦,我在初中暫且還能取得不錯的成績。
但是在這座比較小的縣城,我都算不上鳳毛麟角,更別提和市裡面能接受更好教育資源的學生比。
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考不上市裡的一中的,最多去到還可以的附中。
但是我爸偏不這麼認為。
當中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爸看著我低了一中錄取分數線十幾分的中考成績,氣紅了眼。
許久沒用過的鐵衣架不知道從哪被他翻了出來,我躲閃著,尖叫著,在家裡面四處亂跑。
爸爸在滿家的雞飛狗跳中,大聲怒吼:“我是為你好!只有捱打了才會長記性!”
我像在水裡的魚四處逃竄,但劈開空氣的衣架還是時不時落在我身上。
我很想大聲告訴他,我真的真的盡力了,我沒能達到你的期望,這都不能怪我啊。
但是我說不出口。
無盡的懦弱吞噬掉了我的力量,榨幹了靈魂也只能擠出一點逃跑的勇氣。
我渾渾噩噩地想,要是我是一條狗就好了,至少還能咬他一口,總比當他的女兒好。